正思量間,便見鶯兒蹙眉匆匆回返。
寶姐姐乜斜一眼,蹙眉叱道:“又有何事?”
“姑娘,可了不得了!”鶯兒湊過來耳語一番,惹得寶姐姐訝然不已。
見寶姐姐看過來,鶯兒便鄭重點了點頭,道:“鄭婆子瞧了個真真兒的,定錯不了。姑娘,這一回還是巧合,兩回總不是了吧?我看啊,定是二姑娘起了旁的心思!”
寶姐姐不屑一笑,道:“隨她起什麼心思,不去理會就是了。”
她如今與陳斯遠私底下海誓山盟,又極為親昵……就差過了明路。二姐姐論品貌差自個兒一籌,良人又是個‘寡人有疾’的,兩廂比照,他又哪裡會舍了自個兒去求娶二姐姐?
鶯兒見寶姐姐渾不在意,頓時就急了,道:“姑娘可不好大意失荊州啊!雖說強按牛頭不喝水,可大老爺、大太太若是使了什麼歪門邪道,說不得這事兒還有的鬨呢!”
寶姐姐聞言頓時心下一驚!是了,大老爺素來貪得無厭,行事沒顧忌;大太太又素來唯大老爺之命是從,若果然使了什麼手段,到時自個兒豈不悔之晚矣?
咬了下唇正思量著告知陳斯遠一番,轉念一想,陳斯遠素來是個周全仔細的,又豈會平白著了大老爺的道兒?
心下稍安,寶姐姐便乜斜其一眼,道:“少聽風就是雨的,你隻管掃聽消息就是,旁的自有我來拿主意。”
鶯兒唯唯應下,不敢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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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另一邊廂,二姑娘迎春到底不曾邢岫煙處探得什麼信兒,心下自知邢岫煙本就是閒雲野鶴的性兒,行事又是個周全的,便是有心撮合,也會有如那清風拂麵,斷不會給人留了口角,她便不好再探尋。
到得下晌時,探春的丫鬟侍書來邀迎春,迎春便領了丫鬟往秋爽齋而來。
耍頑了一會子,小姑娘惜春忽而說道:“聽聞二姐姐今日在滴翠亭與遠大哥下棋了?”
迎春便笑道:“邢姐姐賭棋輸了,飲了不少茶,急著去更衣這才捉了遠兄弟做壯丁。”
惜春年歲下,還沒那麼多心思,便笑問:“那是二姐姐贏了,還是遠大哥贏了?”
迎春道:“僥幸贏了一手……不過遠兄弟棋路新奇,發人深省……”就是羚羊掛角的,實則不是君子所為。
惜春問得熱絡,一旁的三姑娘探春卻犯了心思。待二人說過一陣子,便湊過來低聲道:“我看遠大哥與二姐姐年歲相當,說來也是表姊弟,前頭又有大太太撮合,何不來個親上加親?”
二姑娘頓時麵上羞紅,道:“母親不過隨口一提,三妹妹可不好一直掛在嘴邊兒。”
探春笑道:“我見大太太說的認真,可不像是隨口一提。”
惜春聞言眨眨眼,不知為何心下有些酸楚,卻因著尚不知人事兒,須臾便笑著合掌道:“也好也好,二姐姐若是與遠大哥成了,來日遠大哥豈不成了二姐夫?”
二姑娘這會子麵上羞怯褪去,蹙眉為難道:“隻是……我實在不知如何與他往來呢。”
這待字閨中的女子,素來不與外男往來,又哪裡知道男女之間如何談情說愛?
探春情知大老爺不靠譜,大太太說的話……隻怕也做不得準兒。眼見二姐姐果然動了心思,便低聲道:“二姐姐何必煩惱?待我過會子尋了書冊來,二姐姐依樣照貓畫虎就好。”
說話間起身往書房裡去,須臾回轉,手中多了一冊書。惜春湊過來要瞧,卻被探春按著腦袋推在一旁,教訓道:“四妹妹還小呢,可不敢瞧這等書。”
惜春癟嘴不大高興,道:“掃一眼都不讓,莫非是什麼寶貝不成?”
探春就道:“算不得寶貝……這書是寶二哥借我的,若傳出去,說不得會惹出什麼亂子來呢。”
說罷悄然遞送給迎春,迎春拿過來掃量一眼,便見封麵寫著書名:《元人百種曲》。
二姑娘頓時駭然,紅著臉兒道:“這,寶兄弟怎地——”
探春緊忙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兒,四下觀量一眼道:“二姐姐莫非要害我不成?”
二姑娘緊忙將書冊收攏在袖籠裡,蹙眉道:“這等書實在不正經……”
探春便揶揄著瞧過來,二姑娘頓時為之一噎……是了,寶兄弟又何曾正經過?他翻閱這等書冊才是尋常。
探春又低聲嘀咕道:“雖書中內容於禮不合,二姐姐卻不妨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說不得有大用呢。”
迎春暗想如今遠兄弟待自個兒有推拒之意,自個兒又不想放手,可不就要放手一搏?
因是緊了緊手中的帕子,迎春這才略略頷首,低聲道:“也罷,那我偷偷瞧幾眼……待過幾日便送回來。”
探春笑道:“不急,寶二哥還要二十幾日才出來呢,二姐姐下月中還我就行。”
三姊妹又說了半晌,二姑娘、三姑娘兩個說得熱絡,反倒是四姑娘惜春捧著小臉兒心下鬱鬱,偏生卻不知自個兒鬱鬱個什麼勁兒。
待臨近晚飯三姊妹散去,迎春自是回了綴錦樓用飯。大丫鬟司棋趁機告假,隻讓繡橘一個留下照看迎春,自個兒則下了樓往東跨院而來。
她身量本就比尋常男子還高大,加之又極為豐滿,這會子心下計較著薛家所作所為,正恨得牙癢癢呢,因是粉麵含霜,行走間氣勢十足。莫說是園子裡的丫鬟、婆子,便是外頭的仆役、小廝見了也要退避三舍。
有那不長心的暗地裡嘀咕一嘴,被司棋聽見乜斜一眼瞪過去,頓時嚇得那小廝沒了動靜。
就這般一路進得黑油大門裡,正瞧見管事兒的將一三十許魁梧男子禮送出來。
司棋對那人視若無睹,隻昂首挺胸過了賈赦外書房。誰知那人臨到黑油大門前忽而頓足回首觀量,下巴一揚道:“尊府中的丫鬟……倒是彆致。”
管事兒的笑道:“孫大人不知,那是我們二姑娘身邊兒的大丫鬟司棋……早幾年瞧著倒尋常,誰知這三年身量竄起來竟成了一丈青!”
孫紹祖哈哈一笑,當下也不說旁的。出得黑油大門上馬拱手而去,心下卻不禁癢癢不已。他家中武官出身,這幾年父母儘去沒了管束,夜裡便愈發無女不歡。
奈何尋常女子哪裡受得了他這般撻伐?每每折騰才一會子就要告饒,無奈之下隻得換過幾遭才能瀉了火。
於是老早便心下暗忖,若尋個身子骨結實的女子,料想能與自個兒棋逢對手?
可巧此番撞見了司棋,孫紹祖心下癢癢不已,又情知不敢得罪了賈赦,便隻得暫且按捺住了心思。
不提孫紹祖如何,卻說司棋一路進得三層儀門裡,須臾便進了正房。
正是晚飯口兒,邢夫人用著晚飯,院兒中幾個姬妾都在一旁伺候著。司棋上前問了安,便尋了姥姥王善保家的一並站在後頭。
祖孫兩個眉來眼去嘀咕一番,王善保家的頓時拿定了心思。
待須臾,翠雲、嬌紅兩個又因著雞零狗碎的小事兒鬨將起來,邢夫人便不耐煩道:“也不用你們立規矩了,快各自歸去,讓我好好兒吃了飯才是正經。”
三個妾室並秋桐低眉順眼退下,臨出門前嬌紅、翠雲兩個眉來眼去一番,紛紛會心一笑。
她們才走,王善保家的便上前道:“太太,那兩個小蹄子做戲給太太瞧呢!”
邢夫人冷笑道:“我還不知那兩個狐媚子存的什麼心思?一張口,肚子裡那點兒牛黃狗寶全都露出來了,嗬,我如今隻是懶得與她們計較罷了。”
寶姐姐放棄寶玉,停了冷香丸,轉而相中了陳斯遠;木訥的二姑娘決心不再藏拙,要放手一搏。諸般變化都是因著陳斯遠,這邢夫人又豈會一成不變?
雖性子還是那個沒城府的性子,可眼界卻高了。
前後兩回海貿營生,加上百草堂與如今的膠乳營生,邢夫人賺得盆滿缽滿,不但答對了邢三姐出閣事宜,如今更是開始給邢德全攢婚嫁銀。
她心下如今想著的是栓牢了陳斯遠,哄得大老爺夜裡留宿彆房,再將二姑娘許配給小賊,如此就算人生圓滿了。又哪裡會與幾個上不得台麵的小蹄子計較?
王善保家的挑唆不成,立馬奉承道:“要說也就是太太能容人,換做二房,那幾個小蹄子隻怕早被攆出去了。”
邢夫人笑道:“那幾個心思明擺著呢,若攆了出去,回頭兒大老爺再納幾個旁的,說不得更難應對呢。”說罷,忽而瞥見司棋,道:“可是你們姑娘有事兒?”
司棋趕忙上前斂衽一福,不待其開口,王善保家的就道:“我這外孫女,是給大太太道喜來了。”
“何喜之有?”
司棋這會子才道:“上回我們姑娘往清堂茅舍去了一回,問遠大爺借了書稿;可巧今兒個姑娘與邢姑娘在滴翠亭下棋,正瞧見遠大爺遊逛而來,邢姑娘要去更衣,便讓遠大爺代為對弈……”
司棋簡略說了一番,邢夫人果然麵露喜色,笑道:“果真?天可憐見,我這女兒可算是長進了。”
王善保家的那老貨便道:“二姑娘是個沒主意的,又素來恭順,哪裡敢忤逆了太太?”
司棋也跟著點頭,王善保家的忽而話鋒一轉,道:“隻是……如今卻有一樁為難之事。”
邢夫人瞥過來,見那老貨麵上欲言又止一副賣關子的模樣,便擺手將閒雜人等打發了下去。
此時才有司棋上前嘀嘀咕咕,將薛家姑娘之事說了出來。
邢夫人心下一凜,因此前陳斯遠一早兒就提過寶釵,如今思來,說不得那二人私下早有往來。
若寶釵嫁了小賊,豈不是被二房給拉攏了過去?
邢夫人自忖鬥不過二房,來日也不用旁的,小賊隻消袖手旁觀,邢夫人便能坐蠟。這哪兒行啊?邢夫人頓時蹙眉犯了愁。
王善保家的等了一會子,這才獻計道:“太太,我看咱們不若反其道而行之……若是促成了金玉良緣,薛家姑娘如何還能攔得住二姑娘與遠哥兒?”
“嗯?著啊!”邢夫人恍然,合掌笑道:“難為你出了個拖貼的主意,就這麼辦!”
王善保家的愈發得意,笑著道:“太太放心交給我,此事定辦得妥妥當當!”
邢夫人歡喜,道:“好,若辦得好了,來日另有重賞。”
王善保家的喜滋滋領命,急匆匆領了司棋告退而去。
這王善保家的乃是邢夫人的奶嬤嬤,自是邢家之人,可其女婿卻是賈家的老家奴。
女婿兄弟兩個都在外宅辦差,秦顯家的如今管著大觀園東角門,秦昱家的還在東跨院裡辦差。那秦家姻親故舊也不少,王善保家的鼓動唇舌先是說動了司棋的母親秦昱家的,旋即又說通了其妯娌秦顯家的,不過一日光景便勾連了許多婆子,於是那金玉良緣之風又起……
待轉過天來,寶姐姐正在蘅蕪苑中閒坐,忽而又見鶯兒氣鼓鼓而回。
寶姐姐納罕道:“這又怎麼了?”
鶯兒委屈得癟嘴道:“姑娘啊,不知為何,外頭都在說金玉良緣,說是妙玉請了娘娘旨意,隻待寶二爺大好了,便要定下來呢!”
也無怪鶯兒氣惱,那金玉良緣本就是薛家先傳出去的,如今風聲又起,鶯兒因知曉寶釵心思,心下早就撇下金玉良緣,一門心思要去陳家了。此時聽婆子嚼舌勞什子金玉良緣,她氣惱之餘竟辯無可辯,這才氣鼓鼓回來告狀。
寶姐姐略略愣神,旋即蹙眉不已,心下暗忖,莫非是媽媽又給那些沒起子的婆子灑了銀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