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瞧了香菱一眼,心下不禁豔羨。暗忖香菱竟與寶姑娘、林姑娘都極要好,來日不拘去了哪一房都能吃得開。倒是自個兒,來日須得琢磨著到底是去林姑娘那一房,亦或者是去寶姑娘這一房……
略略思量,紅玉扭身又與陳斯遠道:“大爺還不快拾掇了?說不得過會子東跨院便要請大爺過去說話兒呢。”
陳斯遠卻意味深長道:“不急,且等著就是了。”
前日膠乳便漲到了每斤六分五,大老爺正是意氣風發之時,這會子又怎會瞧得上自個兒?
東跨院。
邢夫人旗開得勝而回,自是心下得意。隨行的王善保家的、秦昱家的、苗兒、條兒俱都喜氣洋洋。
待一徑回得東跨院正房裡,那王善保家的便忍不住道:“太太,這二姑娘的婚事如今過了明路,不若尋了哥兒知會一聲兒?”
司棋雖遮遮掩掩,可王善保家的這老貨人老成精,早認定外孫女與陳斯遠有染,自是巴不得司棋隨著迎春一道兒嫁過去呢。
邢夫人心道前兩日小賊方才腹誹過,這會子她哪裡敢單獨尋了陳斯遠過來?
因是搖頭道:“不急,過會子與大老爺說過了再叫也不遲。”又打發秦昱家的:“去瞧瞧大老爺可還在外書房?”
秦昱家的就道:“方才那會子姓孫的又來了,想來這會子也該答對走了。”說罷扭身便往外書房而去。
邢夫人掃量苗兒、條兒一眼,又笑著允諾道:“你們兩個也彆急,若婚事定下來,這陪嫁丫頭總不能隻兩個。到時候,自有你們的好兒!”
苗兒、條兒兩個自是千恩萬謝。
聽著丫鬟、婆子一通誇讚,邢夫人愈發誌得意滿。心下思量著,便是來日小賊怪罪,了不起多試幾個花樣兒賠罪也就是了,瞧在四哥兒的份兒上,再如何也不能跟自個兒生分了。
不提她心下如何思量,卻說秦昱家的一路出了三層儀門,正撞見邢岫煙之母邢甄氏打外邊兒回轉,二人聚首,那邢甄氏便道:“秦嫂子往哪兒去?”
秦昱家的自是瞧不上太太家的窮親戚,隻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秦昱家的這會子心下暢快,便略略與邢甄氏說了一通,這才趕忙道:“太太打發我往外書房瞧瞧,先走一步。”
“啊?啊,秦嫂子慢行。”邢甄氏目送秦昱家的而去,略略思量,忽而一頓足,叫嚷道:“這豈不是天大的好事兒?”
自家女兒邢岫煙與二姑娘可是表姊妹,這若是來日一道兒嫁了去,自家女兒可就不是尋常的貴妾了,按大戶人家規矩那可是副室!(參看前言妾室分類)
且誰不知二姑娘最是好脾氣?若遠哥兒果然娶了二姑娘,那自家女兒來日就好過了!
心下歡喜,邢甄氏緊忙進房尋邢忠說道。奈何邢忠這會子醉眼朦朧,哼哼哈哈應個不停,卻是左耳進右耳出,隻把邢甄氏氣了個仰倒。
卻說秦昱家的一路到得外書房門前,正瞧見大老爺賈赦與那孫紹祖一並而出。
大老爺板著臉憊懶道:“賢侄且寬心,再有兩千兩,老夫怎麼也能去五軍部將那官職跑下來。不過……卻是說不好宿邊還是留京了。”
自打賈璉去了津門,每日得了膠乳價碼便打發小廝快馬回京稟報,大老爺賈赦今兒個才得了信兒,說那膠乳已然漲到了六分七一斤,賈璉手頭的銀錢不多了。
賈赦不禁捶胸頓足,正要尋陳斯遠拆借一二,不想這孫紹祖便自個兒送上了門兒。
還是為著補缺之事,大老爺賈赦眼珠一轉,頓時計上心頭。隻道先前那三千兩銀子不夠,須得再加兩千兩。
本是隨口訛詐,不想孫紹祖初來京師不明就裡,竟一口應承了下來。
賈赦不由得心緒大好!於是此時親自起身相送,臨了又心有不甘,想著再訛一筆。
那孫紹祖心下罵娘,麵上卻道:“世叔也知侄兒情形,弓馬嫻熟,隻可惜如今軍中更看重戰陣之道。”
想那滿清時各處兵馬火器尚且占據四、五成,更遑論與時俱進的大順?此時大順京營火器兵種占據七成,兩成的騎兵,餘下一成方才是身披重甲專門用來壓陣腳的死兵。
“如今侄兒不拘去處,隻消補了缺兒,便有了挪騰的餘地。至於旁的,來日侄兒再來求世叔問計就是了。”
賈赦頷首道:“也是個道理。既如此,你且先回去等著。短則三個月,長則半年,老夫一準給賢侄辦妥當了。”
“這……”孫紹祖麵上猶疑。
“嗯?”賈赦唬弄道:“賢侄莫非不信老夫?若是不信,隻管將先前那三千兩銀子拿回去就是了。”
孫紹祖心下罵娘,卻賠笑道:“侄兒隻是想著實在有些慢了。”
賈赦便道:“你道各處出缺還可著你不成?”
孫紹祖不敢開罪賈赦,隻得唯唯應下。待說了兩句奉承話,又拍著胸脯道:“侄兒這就往家中去信,兩千兩銀子,半月內必送到。”
賈赦這才點點頭,當即叫了管事兒的去送,自個兒一甩衣袖回了外書房。
那孫紹祖一路腹誹而出,待出了黑油大門騎馬出了寧榮街,頓時將賈赦的祖宗十八代儘數罵了個遍。隨行小廝聽得蹙眉不已,道:“又要兩千兩?老爺,疏通兵部也不過這個價碼,咱們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孫紹祖罵道:“賊他娘的,老子豈能不知?奈何那老貨說了,三千兩銀子早早兒送去疏通了,此時又如何能要得回來?罷了,隻當是按規矩走了兵部,往後離那老貨遠些就是了。”
隨從蹙眉道:“這……萬一賈將軍拿了銀錢不辦事——”
“他敢!”孫紹祖皺眉瞪眼,忽而想起司棋來,又嘿然一樂,道:“拿了銀錢不辦事兒好說啊,老子那銀子就當彩禮了,說不得咱老子也能娶個公府小姐耍一耍!”
有其主必有其仆,隨從頓時淫笑不已,二人嘻嘻哈哈打馬而去。
且說秦昱家的眼瞅著大老爺進了外書房,趕忙入內回話,隻道大太太相請。
誰知大老爺頭不抬眼不睜,隻悶頭撥打算盤。秦昱家的等了片刻,忍不住又道:“老爺?”
卻見大老爺一擺手:“稍待。”
劈裡啪啦——
又是一會子,大老爺眉頭一挑,頓時喜形於色。方才仔細核算過了,一萬八千多兩銀子,入手的膠乳均價五分九,如今漲到了六分七,算算單單大老爺自個兒就賺了八百多兩!
賈赦不由的長出一口氣,心下愈發躊躇滿誌。負手踱步,因著心緒極佳,麵上便多了幾分笑模樣:“太太又有何事?”
秦昱家的眼見賈赦笑得古怪,隻肅容回道:“說是二姑娘的婚事。”
“嗯。”賈赦點點頭,當即踱步而出,朝著後頭正房而去。
少一時進得正房裡,正瞧見邢夫人逗弄四哥兒。賈赦頓時擠出幾分笑意來,正要逗弄四哥兒,誰知邢夫人趕忙攔阻道:“老爺快彆逗四哥兒了,上回老爺逗弄過,四哥兒夜驚了好幾晚,尋了神漢叫魂兒方才好了些。”
賈赦訕訕收手,落座問道:“前一回不是說過了嗎,迎春的婚事不急,老太太心下想多留兩年。”
邢夫人就道:“留是留,定是定,早些定下又不妨事兒。再說,今兒個我試探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聽聞老爺要將迎春許配給遠哥兒,也是極為讚成呢。”
賈赦眨眨眼,禁不住惱道:“怎地也不與老夫說一聲兒,你就鬨到老太太跟前兒去了?”
邢夫人眼神兒亂飄,彆過頭去回道:“早先可是老爺先與遠哥兒說的……如今傳得四下皆知,我若不與老太太說了,隻怕老太太轉頭便要怪罪咱們嗯。”
賈赦冷哼一聲,撇撇嘴暗自思量,將迎春許給陳斯遠……也不是不行。正好如今囤積膠乳正缺銀錢,乾脆讓好外甥先送來一萬兩銀子的彩禮……不算過分吧?
他大老爺不過是暫時挪用,待來日自是要隨著迎春一道兒送去陳家的。有這一萬兩,說不得來日翻著翻的就賺回來了!
大老爺越琢磨越有道理,便鬆口道:“罷了,你既與母親說了,我也不好反悔。待來日老夫尋了遠哥兒說道說道就是了。”
邢夫人頓時心下驚奇,暗忖這等先斬後奏的事兒,大老爺從來都是先行劈頭蓋臉臭罵一通再說,怎麼如今轉了性子?
她卻不及多想,隻沒口子的笑道:“好好好,全憑老爺拿主意。”
大老爺哼哼兩聲,趁機道:“如今四哥兒也算站住了,你那紫竹——”
邢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不成,那可是四哥兒的命根子!”
大老爺也不強求,當下二話不說起身而出,自去尋幾個姬妾胡鬨去了。
待其走了,邢夫人方才狐疑不已。奈何左思右想也不知賈赦打的什麼鬼主意,乾脆也不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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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上小院兒。
薛姨媽與寶釵一道兒到得後房裡,薛姨媽自是急得坐立不安,寶姐姐這會子雖眉頭深鎖,心下卻漸漸想了個分明。
那邢夫人素來在老太太跟前兒沒臉子,便是在東跨院也任憑大老爺呼喝,按說這等婚嫁大事理應是賈赦與老太太計較才對,偏生此番是邢夫人先提的……說不得便是其自作主張。
這也就罷了,寶姐姐如今與陳斯遠情投意合,也算是……暗通款曲?陳斯遠入榮國府幾年,也是近來才與二姑娘往來的多一些,若論及情誼,隻怕連四姑娘惜春都不如。
且大老爺向來貪得無厭,來日還不知提出什麼苛刻條件呢。就算沒這些,寶姐姐也篤定陳斯遠斷不會應允。既如此,她又何必庸人自擾?
轉念一想,說不得壞事……還能變成好事呢。
此前媽媽雖鬆了口,可對自個兒與陳斯遠的婚事卻不大上心。如今有二姐姐爭搶,說不得媽媽此番反倒比先前要上心些呢。
果然,薛姨媽急得團團轉,臨了方才站定道:“我的兒,這可如何是好?”
寶姐姐故作沮喪,蹙眉略略搖頭,道:“遠大哥素來待大老爺、大太太恭順,若是來日提及,隻怕推拒不得……女兒恨隻恨沒這般命數。”
說罷以帕揉眼,略略用力,眼圈兒頓時就紅了。
薛姨媽頓時心疼不已,湊過來摟了寶姐姐道:“我的兒,你也彆急。這事兒……這事兒……”
說了半晌,薛姨媽竟一時不知如何寬慰,頓時蹙眉道:“都怪寶玉!”
寶姐姐怔了下,旋即才思量明白媽媽的心思。若不是寶玉發了癔症,姨媽王夫人自然不會守在房裡,如此姊妹二人早就攤牌了,哪裡還會有今日這等事兒?
想自個兒媽媽素來寵著寶玉,急切之下竟怪罪在了寶玉頭上,寶姐姐頓時心下忍俊不已。
薛姨媽又道:“這婚事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定下的,你姨媽不日便能出門兒,到時我尋了你姨媽計較一番……若她還不點頭,那咱們就趕在東跨院前頭,先行將此事敲定。”
寶姐姐訝然道:“如此……豈不是將人得罪光了?”
薛姨媽卻咬牙道:“我的兒,這天下間的事兒哪兒有隻沾好處,不沾壞處的?遠哥兒是個好的,來日咱們家說不得便要指望遠哥兒看顧了。不過得罪東跨院而已,就算得罪了整個賈家又何妨?”
寶姐姐哭笑不得,暗忖不想媽媽急切之下竟是這般不管不顧的。當下故作悲悲切切應了,又與薛姨媽說過半晌,外間忽有鶯兒道:“姑娘,香菱來了。”
薛姨媽感歎道:“香菱倒是個好的,可惜——”又想起傻兒子薛蟠至今也不曾折騰出個孩兒來,薛姨媽便生了為薛蟠買妾的心思來。
寶釵情知必是陳斯遠打發了香菱來,便道:“媽媽,我先去答對了香菱。”
薛姨媽應下,寶姐姐便往外間而來。誰知甫一見得香菱,那香菱便掩口而笑。
寶姐姐頓時嗔惱道:“白對你好了,如今都這般了,你不說安慰,反倒見了我就笑。”
香菱嗤的一聲笑道:“寶姑娘素來聰慧,不想事到臨頭反倒著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