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湘雲,下晌時姊妹相聚,便禁不住蹙眉癟嘴嘟囔道:“還想著能好生高樂一番呢……”
寶姐姐順勢便道:“寶兄弟不過,還有旁人過,怎地就不能熱鬨一回了?”
話音落下,自是引得眾人都看過來。那湘雲便納罕道:“還有誰是明兒個的生兒?”
邢岫煙心下暗道不好,果然就見寶姐姐遙遙一指,頓時引得湘雲讚歎道:“原來明兒個也是邢姐姐的生兒,怎麼沒聽人說起?”
邢岫煙笑道:“又不是整生兒,過不過都一個樣兒。”
這話一出,落在眾人耳中自是各有思量。三春兩個是庶出,一個還是隔了府的,每回生兒都依著常例,雖不曾短了什麼,可即便是迎春及笄時也不曾有寶玉生兒那般熱鬨。
黛玉感同身受,她過往得寵時生兒什麼樣兒,如今又是什麼樣兒?真真兒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史湘雲嬌憨了些,卻不是個傻的,眼見眾人都心有戚戚焉,便知必是府中不曾安排過。
她倒是好心腸,便道:“既然明兒個是邢姐姐生兒,那不如咱們湊了份子,一道兒給邢姐姐好生慶賀一番。”說著便要尋了翠縷討要荷包。
邢岫煙阻攔不及,此時寶姐姐才笑道:“雲丫頭好心腸,奈何這回啊,卻是遲了一步。這邢姐姐的生兒,有人早就做了安排呢。”
饒是邢岫煙閒雲野鶴的性兒,這會子也禁不住紅了臉兒。
湘雲頓時興高采烈道:“原來早有安排,那倒是好。”當下湊到寶釵身旁嘰嘰喳喳說起明日安排,跟著又有惜春過來湊趣。
於是乎眾金釵你一言、我一語的,又有寶姐姐居中調和,轉瞬便將明日情形定下來大半。尤其是那席麵,因邢岫煙長居蘇州,眾人便鬨著辦個全魚宴。
而後又往菜單子上添各式菜肴,臨了一算,隻三桌席麵便要五十餘兩銀錢,這下子連湘雲都豔羨道:“這有人照應著可真好,我何時過生兒能這般奢遮?”
探春忍不住打趣道:“你們快瞧,雲丫頭動了凡心了,快去給雲丫頭尋一門親事去。”
湘雲頓時著惱,起身便來追探春:“三姐姐,看我不給你個好兒!”
探春笑著跑開,口中兀自打趣道:“雲丫頭快饒了我這一遭吧!”
“沒門兒!”
兩個小的追逐嬉鬨,寶姐姐眼見邢岫煙有些不自在,便湊過來低聲道:“我知邢姐姐不喜,可總是他一番心意,又是做給外人瞧的。姐姐來日還要在府中待許久,總不能讓人小覷了。”
邢岫煙心下熨帖,笑著朝寶釵頷首,扭頭又瞥了二姑娘一眼。待垂下眼簾,臉紅之餘不禁有些嗔惱。依著這姑娘的性兒,生兒當日能與陳斯遠小聚一番也就是了,何必弄得這般喧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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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格子巷。
床榻四下衣裳淩亂,二人對坐環抱,那薛姨媽嬌媚可人,適興怡情。俄爾,禁不住遍體酸暢,口中亂哼。
“丟……丟了……”
薛姨媽話音落下,驟然身形後仰,挺著脖頸丟了又丟、昏而又醒,隻覺一陣酥一陣麻,肢顫不止。
少一時,玉山頹,金蓮軟,徑直歪在一旁。
陳斯遠又來癡纏,薛姨媽起先還當是過後溫存,眼見其又起了心思,頓時叫苦不迭,求饒道:“不成了不成了,再來隻怕真個兒要死了。”
陳斯遠心下得意,昨兒個他可是睡了個素的,方才可不就龍精虎猛?
那薛姨媽先前帶著些許幽怨,陳斯遠哪裡耐煩與其計較?乾脆扯了其好一番繾綣,如今再看薛姨媽,隻剩下身心通透,哪裡還顧得上心下那麼點兒幽怨?
那薛姨媽好半晌才緩過氣兒來,窸窸窣窣披了衣裳,隻覺麵前的小良人哪兒哪兒都順眼。
心下暗忖,這小良人果然是得意自個兒了,不然也不會餓狼也似的百般癡纏。又想起女兒寶釵來,薛姨媽心下雖還有些彆扭,卻念及小良人來日能護得住薛家,便也懶得去計較那些了。
且,果如其所言,說不得這婚事成了,自個兒往後也能偷偷摸摸與其多往來一些年頭呢。
隻是……薛姨媽忽而發現枕頭上一根半白的發絲,頓時惆悵起來。隻是可惜君生我已老,自個兒這個年歲,還能與他再這般幾年?
想著小良人與寶釵的婚事……總還要過上幾年,莫不如到時便停了往來?薛姨媽暗自蹙眉,一時拿不定心思。
此時陳斯遠回轉,以帕蘸水為其好生擦拭。薛姨媽懶洋洋任憑其施為,眉目間藏不住的情意。
待二人拾掇齊整偎在一處,薛姨媽這才說起昨日之事。待說起婚事來,薛姨媽便小意道:“你也知我家情形,說不得還要求著賈家多護佑兩年。至於你與寶釵的婚事……莫不如多等兩年?”
陳斯遠自無不可,扮作不在意的模樣道:“都隨你,我如今除去與你幽會,旁的光景都在想著來日科場揚名,哪裡還有心思想旁的?”
薛姨媽不禁愈發熨帖,心下待其自然滿是傾慕之情。敲定此事,薛姨媽轉而又嗔道:“蟠兒那個不省心的,憋悶了幾月,到底是關不住了。”
“文龍怎麼了?”
“還能如何?”薛姨媽蹙眉道:“這些時日見天往外頭跑,與那勞什子柳湘蓮、陳也俊的混跡一處,上回還將個姓蔣的戲子領了回家。曹氏沒了法子,連同荷心、穗錦兩個一道兒打發人來告狀呢。”冷哼一聲,又道:“明兒我便回老宅,正經事兒不見上心,偏要去尋那有的沒的——”
姓蔣的?蔣玉菡?陳斯遠頓時樂了,暗忖寶玉那廝挨揍不遠了,到時不妨添一把火。惹了他的寶姐姐,寶玉便是天王也彆想得好兒!
眼看時辰不早,薛姨媽雖心下不舍,卻隻與其溫存一番便匆匆而去。陳斯遠心下得意,施施然騎馬回返榮國府。
誰知甫一從後門進得園子裡,行不多遠便聽得山坡處有人喚自個兒,扭頭定睛觀量,才發現竟是襲人。
陳斯遠心下恍然,是了,襲人這是又沒銀錢了?他挪步過去,心下不禁暗忖,前幾回那般大方,蓋因是其心下覬覦襲人之名。真個兒嘗過了也就那回事兒,那床笫間的情趣都比不得尤二姐、尤三姐,既如此陳斯遠自不會再去做冤大頭。
因是他到得近前掃量一眼便道:“可是有事兒?”
襲人心下一緊,情知便是去畫舫上尋花魁繾綣,也沒這般靡費銀錢的。隻是母親有病在身,她又無處去討。
抿著嘴屈身一福,襲人委屈巴巴的道:“遠大爺……今兒個怡紅院的丫鬟都挨了排頭,往後寶二爺要去哪兒,都要兩個丫鬟跟在身邊,免得再出了那日的事兒。”
“嗯,還有呢?”
襲人思量道:“太太今兒個說,過幾日得空便去宮裡走一趟,那平安醮實在讓人不安。”
“嗯。”連陳斯遠都覺著莫名其妙,隻怕賈家上下也心下莫名吧?
襲人絞著帕子,一時尋不見可說的事兒。她再是能為,也不過是個大丫鬟,又哪裡知道那般多府中的秘辛?
陳斯遠等了半晌,忽而想起蔣玉菡來,忍不住問道:“我且問你,寶玉近來……可是與什麼人有了往來?”
襲人搖搖頭,道:“他極少說外頭的事兒……不過上回與薛大爺連著出去了兩日,回來身上便多了個大紅血點子的汗巾子。他要給我係上,我嫌臟便沒要。”
錯不了,寶玉這是跟蔣玉菡湊在了一處啊。
陳斯遠心緒大好,禁不住麵上噙了笑意。又見襲人可憐巴巴地瞧著自個兒,便一時心軟,自袖籠裡尋了一張百兩銀票遞過去。
還不待其說什麼,那襲人忙屈身一福,又低聲道:“這幾日寶二爺有事,我……走不開。若是下月遠大爺得空,可往我那嬸子家走一走。”
說罷自個兒紅了臉兒,當即以手掩麵而去。
方才那一番唱念做打,襲人真真兒是媚態十足,也無怪會迷了寶玉許多年……也不知後來看沒看清楚襲人品性。
陳斯遠目送襲人遠去,這才負手而行,施施然回返了清堂茅舍。
誰知今日注定多事,他才去書房中落坐,便有鶯兒尋上了門兒,卻是因著邢岫煙生兒之事。
那寶姐姐本要自個兒來的,奈何昨兒個幽會被鳳姐兒攪擾了,她生怕此番羊入虎口,這才隻打發了鶯兒來。
紅玉引著鶯兒入內,陳斯遠自是關切了一番,問起身子可好轉了。
鶯兒心下感念,道:“勞遠大爺掛心,我如今已無大礙了。”
說著,又湊過來奉上一張單子來,道:“下晌打發人尋了兩個出名的女先兒,又給梨香院送去了二十兩,餘下的預備開三、四席,這是菜單子,姑娘打發我來讓遠大爺過目,看看可有增減的。”
陳斯遠掃量一眼,雖說名叫全魚宴,可山珍海味一樣不少,其後又有批注,列明是哪個姑娘特意點的。陳斯遠瞧了瞧,其中湘雲、惜春點的最多,也是因著這兩個年歲小,正是貪吃的年紀。
看罷,陳斯遠便笑道:“極好,我也增減不了什麼,回去與你們姑娘說,這等事兒她隻管拿主意就好。”
鶯兒笑著應下,又四下觀量一眼,這才湊過來低聲道:“我們姑娘身子不大爽利……不然就自個兒來了。”
鶯兒說的隱晦,陳斯遠卻頓時恍然……敢情寶姐姐月事來了。
待紅玉送走了鶯兒,陳斯遠方才沉下心來看了會兒書,便有小丫鬟芸香叫嚷道:“大爺大爺,表姑娘來啦!”
陳斯遠頓時撂下書卷,起身來迎。方才到得門口,便見邢岫煙飄然而來。遙遙掃量一眼,除去表姐麵上略顯嗔怪,餘下瞧著竟愈發出塵了。
陳斯遠趕忙迎了其入內,待落座了才笑著道:“表姐可是稀客啊。”
邢岫煙意味深長地瞥了其一眼,低聲道:“我就不信你不知我為何來得少。”
陳斯遠不解道:“的確不知,還要請表姐請教。”
邢岫煙搖頭,道:“我偏不說。”
正值夏日,姑娘家本就穿著清涼,二人又早就親昵過……邢岫煙這是怕陳斯遠獸性大發,再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兒。
陳斯遠頓時訕訕,道:“表姐原是這般看我的。”
邢岫煙笑著道:“那你敢說自個兒不是?”說著又掃量了紅玉、五兒一眼。
陳斯遠頓時訕訕。這大半年喜來芝不停,樁功不輟,陳斯遠可謂每日無女不歡。昨兒個夜裡為了今兒個與薛姨媽幽會素淨了一宿,已是難得。
那紅玉、五兒忍不住紅了臉兒退下,邢岫煙這才低聲道:“咱們既是凡俗之人,還是依著凡俗的規矩為好,你也知我不耐外間那些人嚼舌。”
頓了頓,又將素淨修長的柔荑遞過來,道:“拿來吧。”
“嗯?”
“賀禮啊。”邢岫煙笑著道:“我知你素來喜在賀禮上花心思,如此,還不如現下就給我,免得明日惹得姊妹們大驚小怪的。”
陳斯遠起身道:“稍待。”說罷進了書房,待轉身回返,心下頓時有了思量……表姐邢岫煙是怕賀禮被寶姐姐瞧了去,來日心生嫉妒,再給表姐穿小鞋?
這回陳斯遠手中拿著的不是錦盒,而是布帕包裹的物什。邢岫煙納罕接過,打開帕子,便見內中是一柄顧繡團扇。
其上竟繡著雪中蟠香寺一隅,又有一株桂花樹遮了小半邊,那空白處又有兩句贈語: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