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邢岫煙默念了一遍,頓覺心下舒爽。抬眼瞧了瞧陳斯遠,見其笑吟吟瞧過來,便思量著道:“難為你一片心思……是了,你又不曾去過蟠香寺,又怎麼將景致描繪得這般真切?”
陳斯遠笑而不語。他是沒去過,可晴雯去過啊。這賀禮準備了小兩個月,晴雯幾番嘗試才將顧繡仿得惟妙惟肖,再綴上原本就是邢岫煙所作的詩句,可不就對了表姐的心思?
“表姐猜呢?”
邢岫煙笑著白了其一眼,道了句‘頑皮’,又與其對視須臾,隻覺心下怦然。本道這些時日他一直圍著寶姑娘打轉,隻怕要忘了自個兒,誰知竟一直記在心上。
情動之下,邢岫煙四下掃量一眼,忽而說道:“去瞧瞧你書房裡的藏書。”
陳斯遠不解,應了一聲兒,便引著邢岫煙往書房來。
那書房以竹簾隔斷,月洞門又有紗簾阻擋,陳斯遠先行一步進了書房裡,邢岫煙探手便將係在紗簾上的絛絲解開,霎時間紗幕落下。陳斯遠方才回身,溫香軟玉已然撲在其懷中。
“表姐?”
邢岫煙摟著其腰背,臉頰緊緊貼在其心口,低聲道:“彆出聲,讓我抱一會子就好。”
外間紅玉、五兒隔著紗幕瞥見二人擁在一處,對視一眼俱都掩口而笑,隨即悄然退出房來。那篆兒正要入內尋邢岫煙,旋即便被紅玉一個眼神兒止住,扯著其往外而去。
內中隻餘二人,夏衫清涼,便是隔著幾層薄衫,二人也能彼此感知到彼此身上的體溫。饒是陳斯遠方才繾綣過一回,這會子也禁不住萌動,一雙手逐漸開始不老實起來。
邢岫煙起先還沒反應,待過得須臾,頓時抬眼嗔道:“少作怪……”
陳斯遠訕訕笑著,道:“我若無動於衷,怕是才真個兒對不住表姐的仙姿呢。”
邢岫煙想了想,竟笑著點頭,道:“嘴裡抹了蜜,隻怕寶姑娘一準兒被你哄得團團轉。”說著踮起腳來,趁著陳斯遠還沒反應過來,丹唇輕輕一印,笑著道:“今兒個心緒好,不與你計較,下回給我慶生兒可不好再這般鋪張了。”
陳斯遠心癢難耐,當下探手勾了邢岫煙的後脖頸,俯身印下去,好一番品嘗,直待邢岫煙舉著小拳頭連連捶打其胸口這才放開。
陳斯遠兀自偷笑,邢岫煙卻紅著臉喘息不已,蹙眉嗔怪道:“險些閉過氣去,哪兒有你這般的。”
陳斯遠笑道:“發乎情、止乎禮,表姐莫非也轉了性子信那些禮教之說了?”
邢岫煙退開一步提防不已,道:“我是不信,可你也不是好人。”說罷笑著打了紗簾出了書房,扭頭又與陳斯遠道:“過幾日我再來,你好生讀書吧。”
陳斯遠追出來,那邢岫煙已然在院兒中領了篆兒往外行去。陳斯遠頓時神魂勾去了大半,待回身進得書房裡,好半晌方才沉下心來讀書。
這一日再無旁的事兒。
待轉過天來,寶玉雖身子轉好,卻困在怡紅院中不得出。老太太、王夫人都發了話,說今兒個不操辦寶玉生兒,可各處的賀禮卻短不得。
這一大早,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王家的賀禮便紛紛送去了怡紅院。寶玉囿於房中不得出,隻覺心下懨懨,盼著來日出了府,去尋那好兄弟蔣玉菡好生耍頑一番。
粉油大影壁前的倒座三間小抱廈裡,鳳姐兒方才答對了各處管事兒婆子,便有平兒湊過來道:“奶奶,門外來了兩個女先兒,說是寶姑娘請來的。”
“女先兒?”鳳姐兒素來與薛家母女不對付,聞言便冷笑道:“寶丫頭也是有趣,都說不操辦了,她請了女先兒來,難道隔著牆說頑笑話兒給寶兄弟聽不成?”
平兒沉吟著道:“奶奶,好似今兒個還有旁人也過生兒呢。”
“還有人過生兒?”鳳姐兒納罕瞧過去。
平兒低聲道:“聽聞,好似是邢姑娘。”
“原來是她啊——”那邢忠、邢甄氏夫婦本就是口無遮攔的,因是來府中月餘光景,便將邢岫煙與陳斯遠的事兒宣揚得四下皆知。鳳姐兒自是知曉邢岫煙一早兒便許給了陳斯遠做妾室的,因心下感念陳斯遠救命之恩,鳳姐兒便道:“那可不好裝不知道,你快去替我備一份賀禮送去……”頓了頓,又囑咐道:“再去告知太太一聲兒。”
平兒應下,問道:“奶奶,老太太處要不要知會一聲兒?”
鳳姐兒略略猶豫,搖頭道:“老太太那兒就算了。”
平兒應聲扭身正要走,又被鳳姐兒叫住。那鳳姐兒笑著掃量其一眼,道:“你二爺不在,怕是隻我記得你也是今兒個生兒。忙過這會子,便放了你自在,你隻管去園子裡耍頑。錢匣子你也知道在哪兒,隻管取了銀錢,夜裡尋紫鵑、鴛鴦擺席麵頑鬨就是了。”
平兒笑著應下,這才扭身而去。
平兒先行回了鳳姐兒房,尋了個預備好的宮製荷包,又往內中塞了個金壽星,這才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這日王夫人方才看過寶玉,這會子薛姨媽要回老宅,姊妹兩個正說著話兒。平兒入內,低聲說了邢岫煙過生兒之事。
姊妹兩個對視一眼,王夫人便道:“怎麼東跨院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平兒不好說什麼,薛姨媽就笑道:“姐姐還不知東跨院情形?”
先前邢岫煙剛來,念在與陳斯遠姻緣早定的份兒上,邢夫人方才留了其在東跨院。過後邢夫人又心心念念想著撮合二姑娘與陳斯遠,自然便將侄女邢岫煙忘在了一旁。
王夫人正要拉攏陳斯遠,便問道:“鳳哥兒準備了什麼賀禮?”
平兒笑著回:“不過是一尊金壽星。”
王夫人思量道:“那我也是一樣,再湊上一對瑪瑙手鐲。”
薛姨媽早知此事,便笑著道:“那我不好越過姐姐去,便送一對丁香,一對香珠吧。”
姊妹兩個又相視而笑,都想著此番外人都送了賀禮,偏東跨院的邢夫人後知後覺,想來過後必被臊得紅了臉兒。
過得須臾,二房預備的賀禮齊備,平兒、同喜、金釧兒一並往後頭綴錦樓而來,入內尋了邢岫煙好一番道賀,又送上賀禮。
邢岫煙受寵若驚,心下卻知此番多是衝著表弟的情麵。
李紈雖消息滯後,卻緊忙送了一副針線,又有一柄金如意。
三春、寶釵、黛玉、湘雲等,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畫的,或有一詩的,聊複應景而已。
李紈又乾脆放了三春一日,由著一眾小的耍頑,於是辰時剛過,這大觀園裡便熱鬨起來。
邢夫人全然不知好侄女邢岫煙過生兒,這會子正一門心思與陳斯遠緩和呢。於是一早兒打發了苗兒去請,誰知又不曾請來,照舊是那一番話,隻推說來日再來。
邢夫人心下惶惶,生怕小賊對其棄之不理了,轉頭又見牙牙學語的四哥兒,這才心下稍稍熨帖。
正思量著要不要親自去見小賊,那苗兒就道:“太太,我方才往園子裡去,遠遠瞧見姑娘們都聚在凹晶溪館熱鬨呢,又有說笑的女先兒在。問了秦嫂子才知,敢情今兒個是表姑娘的生兒呢。”
“啊?”邢夫人愣住,隨即蹙眉腹誹道:“怎麼沒聽人提起?”她沒想過自個兒不曾關切,隻埋怨道:“儀門外廂房裡的那兩個真是的,岫煙慶生都不知言語一聲兒。”
苗兒不敢言語,心說‘太太你都不待見邢甄氏,求三回才見一回,能知道就見鬼了’。
邢夫人又道:“這麼說,遠哥兒是忙著給岫煙慶生呢?”
苗兒回道:“哥兒在房裡讀書呢,倒是沒急著往凹晶溪館去。”
邢夫人思量一番,便道:“去庫房預備些錦緞、絹紗,再預備些銀絲掛麵、壽桃,你帶我送過去。”
苗兒應下,趕忙去準備。那邊廂的邢岫煙正在為難,這長輩的賀禮收了,按規矩總要去各處問安。奈何賈母沒送,邢夫人也沒送,她總不能單往王夫人、薛姨媽院兒去吧?
與其如此,莫不如多等上一會子呢,說不得邢夫人這會子得了信兒正急著找補呢。
許是瞧出邢岫煙心下所想,二姑娘得空先過來說了一嘴‘稍安勿躁’,過得須臾,寶姐姐也過來勸慰了一嘴‘多等等就是了’。
果然,待過得兩刻,苗兒、條兒兩個便急吼吼來送賀禮。邢夫人這回難得大方,蘇樣錦緞兩匹,上等絹紗兩匹,另有壽桃、銀絲掛麵等無算。
邢岫煙得了賀禮,緊忙先去東跨院謝過了邢夫人,這才扭身去了王夫人院兒,一並謝過王夫人與薛姨媽,這才又回轉凹晶溪館。至於榮慶堂,隻怕老太太早就得了信兒,隻是不在意罷了,既如此,邢岫煙也不會去自取其辱。
誰知才回凹晶溪館,這天色驟然就變了。也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烏雲,轉瞬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
凹晶溪館四下並無遮掩,寶姐姐便說不如移步蘅蕪苑耍頑,眾金釵一並應下,便趕在雨勢漸大之前往蘅蕪苑而去。
寶姐姐又生怕陳斯遠往凹晶溪館來撲了空,忙打發鶯兒往清堂茅舍去告知。
此時雨勢漸起,鶯兒乾脆自水邊折了個荷葉頂在頭上,一路小跑著往清堂茅舍尋來。誰知進得內中便見邢夫人正與陳斯遠說著話兒。鶯兒不好多留,隻說了兩句便要回返。
還是香菱追出來送了其油紙傘,鶯兒這才舍了荷葉,撐著油紙傘往蘅蕪苑回轉。
清堂茅舍裡,香茗奉上,陳斯遠雖恭謹有加,卻不假辭色。
每問必回,卻是不鹹不淡的,直弄得邢夫人不知如何接茬。
刻下外頭又下起了雨,邢夫人不好將丫鬟趕出去,便隻得胡亂叮囑了一番,又道:“既如此,哥兒且先攻讀著,我……我去玉皇廟裡念會子經文。”
說罷起身,又哀求也似瞥了陳斯遠一眼,這才命苗兒、條兒撐了傘,出得清堂茅舍往前頭的玉皇廟而去。
陳斯遠又不是真個兒要與邢夫人斷了往來,眼看這回唬得邢夫人不輕,自是想著見好就收。眼看天色還早,陳斯遠便吩咐紅玉準備了雨衣,推說去蘅蕪苑,待出了清堂茅舍,眼見四下無人便溜到了玉皇廟西麵牆根下。
借力攀了樹,撐起身形越過牆頭,三兩下便落在了玉皇廟院兒中。偷眼往門前掃量,眼見並無苗兒、條兒的蹤影,這才躡足尋到了靜室裡。
那靜室裡,邢夫人竟真個兒捧了經文胡亂禱告著。耳聽得房門推開,眼見來的果然是陳斯遠,頓時掩口泣不成聲,撲過來便捶打了兩下,道:“你這狠心的賊,我還當你真個兒不理我了呢。”
陳斯遠蹙眉教訓道:“可知道錯了?”
眼見邢夫人隻顧著哭,陳斯遠便訓斥道:“你說說你鬨的這一出,若不是二姐姐求了老太太,來日我若當麵推拒,你讓二姐姐如何做人?”
“你,你為何要推拒?”
陳斯遠一噎,情知邢夫人若是得知自個兒與寶釵早有私情,回頭還不知鬨出什麼事兒來呢。因是便道:“不為什麼,如今大老爺春風得意,我這般送上門去,大老爺豈不要磨刀霍霍好生宰我一刀?”
邢夫人嘀咕道:“不過是些許銀錢罷了——”
“些許銀錢?大老爺剛賺了錢,如今心氣兒高著呢,說不得到時候開出一萬兩的天價來,到時豈不是要我傾家蕩產?”
邢夫人見其肅容蹙眉,到底軟和下來,癟嘴道:“我也是一片好心……你,你既然不肯,那我往後不管就是了。”頓了頓,又抹眼淚道:“你也是個狠心的,心下惱了我,連四哥兒也不來瞧了。”
陳斯遠心下哭笑不得,說道:“哪裡不管了,這月百草堂的分潤不是送了去?”
邢夫人正要說旁的,陳斯遠心下還想著給邢岫煙慶生呢,哪裡耐煩絮叨?既然說不通透,那便換個法子通透了!
當下打橫抱起邢夫人便往炕上行去,邢夫人自是欲拒還迎,略略推阻便與其滾在炕上。
當下有詩為證:殘花嫩柳傍名香,朝雲暮雨楚襄王;箕帚共掠梁鴻案,百千瓜瓞注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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櫳翠庵。
妙玉雙手奉上香茗,脆聲道:“太太請用茶。”
王夫人笑著應下,品了一口,讚道:“還是你這兒的茶水最有滋味。”
妙玉靦腆一笑,也不曾賣弄那泡茶的水乃是陳年的露水。
王夫人道:“娘娘請家中打平安醮一事,家中實在惶惶,不知吉凶禍福。聽聞妙玉師傅有扶乩之能,還請代為一測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