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又扯了陳斯遠的手在臉兒前,鼓起腮幫子吹了吹。陳斯遠愕然道:“哄孩兒呢?”
“吹一吹總是好的。”寶琴沒抬眼,又身子前傾,張口便將創口處含在了嘴裡。
一根丁香小舌在創口處舔舐,弄得陳斯遠又疼又癢。俄爾,寶琴又抬起一雙水杏眼盯著陳斯遠看。
妖精啊!這誰受得了?
又須臾,寶琴撂下陳斯遠的手,笑著道:“好啦,如此就不怕創口發炎症了。”
陳斯遠回過神兒來,蹙眉說道:“琴妹妹你這是——”
“嗯?”寶琴盯著陳斯遠道:“遠大哥問我為何這般貼過來?”不待陳斯遠回話,寶琴就說道:“聘書文契已簽,來日我自是要隨著姐姐來遠大哥身邊兒的。既如此,那提早相處一番又有何不妥?”
“話是這麼說,可你這——”
“遠大哥想說什麼?是膽大妄為還是不顧廉恥?”寶琴依舊笑著,說道:“大伯母生怕我家蓋過大房去,逼著我嫁過來為妾。聘書已簽,我如今便是你的妾室,頂多也就是膽大妄為罷了,算不得不顧廉恥。”
陳斯遠道:“聽琴妹妹這話兒,似乎不願意嫁過來?”
寶琴坦蕩道:“我無心悅之人,遠大哥樣樣兒都好,我倒是樂意相處著瞧瞧。若是合我心意,我往後便黏著你。”
“若不合意呢?”
陳斯遠問完,寶琴就道:“若不合心意,還請嫁過去一年後,遠大哥能放我離去。我先為妾室,又被攆出家去,來日必尋不到好人家,如此一來大伯母也能放心了。”
機靈古怪的小丫頭,算年紀比探春還小一些,哪兒來這麼正的主意?
陳斯遠故意逗弄道:“琴妹妹真會說笑,你既來了我家中,我哪裡肯放你離開?”
寶琴卻道:“你不放,我自個兒偷跑就是了。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我每月換個地方,遊山玩水,保準兒你尋不見。我如今年紀還小,話本子雖看了些,卻不大懂男女之情。依著我,女子也未必非要嫁人,自個兒一個人活得更自在些。”
瞧著其仰著小臉兒滿是希冀的模樣,陳斯遠一時也鬨不清楚寶琴說的是真是假。
思量半晌,這才說道:“琴妹妹心思既在江湖之遠,那又為何處處與寶妹妹彆苗頭?”
寶琴回過神來,扭頭看向陳斯遠,忽而小狐狸也似的笑著道:“誰讓從小到大姐姐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呢。”
陳斯遠正要再說,恰此時五兒尋了藥膏回轉。寶琴順勢起身道:“那遠大哥先處置傷勢,我先回了。”行至屏風前,又停步扭頭道:“總是遠大哥遠大哥的叫著,實在生分,打明兒我叫你哥哥可好?就這樣定了。”
說罷不待陳斯遠回話,一路歡脫而去。
陳斯遠暗自撓頭不已,隨著五兒進得臥房裡,褪去裡外衣裳,任憑五兒給自個兒上藥。
待往手掌側塗抹藥膏,陳斯遠吃疼,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五兒趕忙停手:“可是弄疼了大爺?”
“沒事兒,”陳斯遠思量著道:“五兒,你以為琴妹妹如何?”
五兒頭也不抬,專心上藥,說道:“琴姑娘自是極好的,從容淡定、不卑不亢、待人真誠又善解人意,還有還有,聰慧,知世故而不世故。”
陳斯遠笑著道:“五兒評價這般高啊,那比起寶妹妹呢?”
“寶姑娘?”五兒蹙眉道:“寶姑娘自然也極好,隻是每回寶姑娘來,我都提著一顆心呢。”
陳斯遠追問緣故,五兒胡亂說了一遭,陳斯遠這才理順其思路。大抵是因著寶姐姐愛說教,平素誰犯了錯,寶姐姐也不打罵,隻溫言細語的與其說道理。這時日一長,自然引得五兒心下本能提著一顆心,生怕自個兒又做錯了。
藥上完了,五兒拾掇著藥膏,隨口問道:“大爺方才問這些做什麼?”
“不過隨口一問罷了。”話兒是這般說,可陳斯遠總覺著寶琴前後兩回都是故意的,目的……是逼著自個兒放其走?
尋常姑娘家不願嫁人,大多撒潑打滾、要死要活的,偏寶琴反其道而行之,到時候惹得自個兒厭棄,自然就怪不到她頭上了。
想明此節,陳斯遠嗤的一聲笑了,嘟囔道:“這個鬼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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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兒,房門推開,張金哥抬眼往堂中瞧去。貼身丫鬟弄月繃著臉兒道:“姑娘,鄭姨娘又來了。”
張金哥歎息一聲,撂下手中的活計。她如今離家而居,一直吃著自個兒嫁妝,情知不好坐吃山空,便尋街坊四鄰接了一些女紅活計。
思量間弄月已然引著穿金戴銀的鄭姨娘進了內中,張金哥起身迎道:“姐姐又來了?”
鄭姨娘掃量一眼,上前捧了張金哥的雙手道:“你瞧瞧,這一雙手上滿是針眼,瞧著就讓人心疼。你如今還有些嫁妝傍身,來日吃用沒了,豈不是要熬得手爛眼瞎?咱們打小兒的情誼,我不過長了你兩歲,實在有些看不下去。”
張金哥引著其落座炕上,苦笑道:“姐姐又來勸我改嫁?”
鄭姨娘道:“妹妹獨居這般久,自是知曉自個兒過日子如何艱難。我也知你性子剛強,便是離了男子也能過活下去。可你好歹出閣前也是富裕人家的小姐,難道往後便一直這般艱辛度日?”
張金哥歎息一聲,低頭瞧著自個兒滿是針眼的雙手不說話兒。
鄭姨娘又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才多大年紀,莫不是要守一輩子活寡?再說了,我家大爺識得的那位哥兒,可是大戶人家出身。人品、樣貌,樣樣都拿得出手,你與他做妾,也不算辱沒了你。”
頓了頓,眼見張金哥沒反應,鄭姨娘又試探道:“莫不是,妹妹還想嫁為正妻?”
張金哥抬起螓首搖頭道:“姐姐快彆說笑了,我哪裡還能嫁得了好人家?如今我也不求旁的,隻求尋個能真心待自個兒的就好。”
鄭姨娘聽其鬆了口,頓時笑著道:“就憑妹妹這般品貌,那哥兒保準兒疼你。”頓了頓,又道:“妹妹既這般說,明日我便讓你們彼此瞧一眼?”
張金哥捏著衣角不說話兒。鄭姨娘緊忙朝弄月使眼色。弄月這些時日也沒少吃苦,當下就上前勸說道:“姑娘啊,成不成的,你便瞧上一眼吧,不好辜負了鄭姨娘一片好心。”
張金哥歎息道:“罷了,我依著姐姐的就是。”
鄭姨娘頓時大喜,笑著道:“好。既如此,明兒個我打發車馬來接妹妹,你來我家中,我讓你們二人隔著簾子瞧一眼。”
“嗯。”
張金哥臉兒上騰起紅暈,低低應下。
鄭姨娘歡喜不已,尋著其說了半晌話兒,這才匆匆告辭離去。到得家中,便將此事說與了賈珩。賈珩頓時樂不可支,緊忙去榮國府去尋賈璉,定下明日下晌一並到賈珩家中相看。
賈璉心下是既忐忑又希冀,每每出神之際便能想起張金哥的花容月貌來。
閒言少敘,轉眼到得翌日。
賈璉這日一早兒便尋了個由頭出府,一頭鑽進賈珩家中。賈珩見其難掩猴急模樣,頓時樂著打趣了一番。到得晌午,賈珩便打發車馬往外城去接張金哥。
待過得一個時辰,馬車將人接過來,賈璉緊忙湊到窗子前觀量。奈何那張金哥戴著觀音兜,將自個兒遮擋得嚴嚴實實,賈璉瞧了半晌隻依稀瞧得些許眉眼,頓時急得心下癢癢無比。
張金哥進得內中,先去東梢間裡與鄭姨娘、賈珩妻說了半晌,待開席時方才出來。
那邊廂,賈珩引著賈璉出來,二人正好隔著薄紗屏風走了個對向。賈璉便見那張金哥娉婷婀娜、眉目如畫,有那薄紗遮掩,瞧著竟比前一回還要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