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這一生,生不逢時,大半的時間都耗費在了為顧氏尋找未來之路上。
相比於其他才能不凡的顧氏子弟,他對整個天下造成的影響並不是那麼直接,但對於整個家族的貢獻確實難以想象。
他將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後人之上。
其實到了現在,顧易甚至都覺著李世民同樣也是顧煜所托付的人之一。
如若不然——
以顧煜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在巨鹿,以及後來前來長安之後,和李世民說那麼多的話的。
李世民現在所做的,何嘗又不是顧煜所設想的呢?
生不逢時,是顧煜此生最大的悲哀。
但能在晚年遇到李世民這樣的帝王,以及那一個個能承繼他心願的後人,同樣也是顧煜的幸運。
至少,還有人能幫他做完一切。
對於顧煜身體的狀況,李世民同樣也十分的在乎。
可這又能如何?
顧煜身體不斷虛弱的根本原因並不是因為病痛,隻是因為他的年齡大了,就連顧易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人皆有力竭之時,顧煜此生為家族默默付出的一切早已耗儘了他太多的心血。
李世民在得知這一切之後,沉默了良久。
而自此之後——
他更加的珍惜時間了。
就在十月;
李世民決議設禦史台監督百官,其中又分設台院、殿院、察院,同時派監察禦史巡查地方,徹底敲響了對對於大唐吏治的整合。
此事之重,遠超以往。
對於朝中的百官們而言,李世民的這個舉動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威脅到了他們應有的利益。
而反對的浪潮同樣也是遠非以往可比。
甚至到了最後。
此事都已經鬨到了李淵那裡去,希望李淵能勸住李世民。
但李世民的態度卻仍是絲毫不變。
於朝中麵對百官時,當眾揚言,聲音鏗鏘:“吏治不清,百姓不寧!”
“朕就是要看著吏治肅清如鏡,州縣無塵!”
他將此事交給了顧氏子弟。
不僅僅是因為信任,同樣也是知道這是顧氏最為擅長之事。
自昔年的顧康之時而起。
顧氏曆代掌權之人對於吏治的在乎便遠超旁人,尤其是在顧熙之後更是形成了一個慣例。
除此之外,他更是正式廢除掉了武德年間針對商人的“五均六管”政策,刺激民間貿易,並令人鑄造“開元通寶”,決議漸漸取締舊錢。
正式掀起了貞觀年間的改革。
——四方驚動。
李世民相繼派出官員,督促四方政策的實行,包括均田包括賦稅等一切細節都在他的考察之內。
四方百姓皆感天恩。
雖然朝廷內的政策不斷,但這些隻是針對四方官員。
對於那些最底層的百姓。
他們隻是能夠感覺到朝廷想要休養生息的決心。
天下百姓確實太苦了。
明明現在他們還不能完全體會到整頓吏治所帶來的改變,但光憑著那些減少的賦稅,便足以讓他們對朝廷感恩戴德。
可萬事又哪會有這麼順利?
就在貞觀元年,天災再次降臨關中。
其實這一次的天災遠遠稱不上嚴重,但正是因為當前的天下百姓實在過於疲敝。
哪怕這次的天災並不算嚴重,但還是引起了整個關中的大饑。
這對於新政的實施絕對算是一件重大打擊。
尤其是李世民一向保持的聽勸性格,更是讓那些一直有些反對李世民這些政策的大臣抓住了機會。
太極殿。
“陛下,武德年間天下從無大災,如今新政剛施,天災再臨,絕非祥詔,老臣叩請陛下念及天下百姓,複武德之政。”
“天下疲敝,如今大災再臨,陛下既想興天下,當複武德之政!”
“.”
伴隨著一個個官員相繼走出,聲聲喊聲響徹大殿,他們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那樣的真摯,就像是當真為了天下人所著想一般。
這些人,幾乎都是武德一朝的老人。
李世民並未對他們直接動手,隻是架空了他們的實權。
這同樣也是李世民心中對於他們的仁慈了。
畢竟李淵現在還在世。
這些人都算得上是李淵的老兄弟。
氣氛無比沉默。
看著眼前的那些人,李世民的眼神愈發的冰冷,不過他卻也並未直接動怒,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裴寂,淡然說道:“大司空何不開言啊?”
他又豈能看不出來這些人都是以裴寂為主?
又豈會讓正主置身事外。
“陛下。”裴寂深深的吸了口氣,朝著李世民拱了拱手,猶豫了一下道:“新政之事老臣不敢多言,但老臣知陛下興九州之誌。”
“如今新政剛施,大災降臨。”
“或為天意使然.老臣還請陛下考慮群臣之諫。”
他並未說的太過直接,但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就是裴寂的聰明之處。
“司空此言謬矣。”
話音剛剛落下,還未等李世民開口說話,一旁的魏征便立刻嗬了一聲,快速走了上來道:“天災之事,與新政有何關係?”
“司空既已知曉陛下誌向,又何以說出此言?”
“難不成恢複武德舊製便能止住大饑?”
“昔年文成侯所說的“敬鬼神而遠之”,諸位同僚可是都忘了?”
他絲毫都不給任何人留半點的情麵。
一瞬間,裴寂等人的臉色頓時就有些難看了起來。
《顧學》可是當前儒家的核心經典之一,魏征說他們不知“敬鬼神而遠之”,說白了就是在侮辱他們了。
而反觀李世民見到這幕之後,臉上的怒色不由得便漸漸褪去了幾份。
他就喜歡魏征這樣。
雖然這家夥平日裡和他諫言的時候也不顧場合,但在某些時候,這種人就是會有著大用。
“好啦。”
眼看著有人要發怒了,他適時開口攬住了這場爭鬥,旋即緩緩起身說道:“魏征說的不錯,敬鬼神而遠之乃是文成侯昔日所言根本。”
“朕,自幼苦讀經典史籍。”
“遙想昔年文襄侯熙公治九州天災之時又可曾屈服?”
“勝天半子;”
“此言朕直至今日亦是一直銘記在心,文襄侯連九州天災都能抗住,難道朕連個關中的饑荒都不能抗住了嗎?”
“傳旨——”
“自即日起,朝廷當行賑災之事,並免除四方災民全年賦稅。”
“任何人再提複武德舊政之事,朕絕不饒恕!”
說到最後之時,李世民的眼神忽然就伶俐了起來,立刻看向了在場的裴寂等人。
瞬間,裴寂等人隻感殺意襲來,皆是本能的低下了頭。
根本不敢再多說些什麼。
轟轟烈烈的賑災之事於整個關中之地拉開了序幕。
也隻有到了這種時候。
改善吏治所能帶來的好處才會徹底的展現出來,雖然這一切才剛剛開始不久,但對於四方的官員而言亦是一眾震懾!
這一次的大災,並未如同那些人想象一般生出任何的亂子。
相反,四方災民在聽聞朝廷的政策之後,皆在感歎著李世民的聖明。
沒有人會感到絕望。
甚至哪怕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關中之地的難民們仍舊對於未來充滿了期望。
這是對於盛世的渴望!
朔方。
氣氛無比沉默。
顧彥跪在床邊,聲音哽咽地向顧煜講述著各地傳來的消息與朝廷新政。
他用力咬著下唇,臉頰上青筋微微凸起,眼眶泛紅,卻固執地不肯讓淚水落下。
身後的顧氏子弟們同樣緊繃著身體,低垂著頭,壓抑的抽泣聲在寂靜的屋內此起彼伏。
顧煜靜靜地躺著,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自從那場大戰勝利後,他本就衰弱的身體愈發不堪重負。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強撐著病體,整日翻閱顧氏典籍,研究草原作戰之法,親自指導麾下將士訓練。
他將畢生所學和對草原的了解,都傾注在了這最後的特訓之中。
這也是他留給李世民留給顧泉、顧彥等人最後的東西。
他堅信,李世民也定會在不久的將來用到這些。
待顧彥說完,顧煜的眼皮動了動,仿佛用儘全身力氣,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眼前一眾子弟,氣若遊絲地說道:“陛下乃是聖天子,此乃九州之幸,亦是我顧氏之幸!”
屋內瞬間陷入死寂,眾人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隻盼能將顧煜的每一句話都牢牢刻進心裡。
顧煜頓了頓,喉間發出沙啞的聲音:“昔年漢室傾覆,天下大亂,我顧氏為護家族傳承、為守一方百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一代代人的忍讓,一代代人的如履薄冰……”
說到此處,他的眼角滲出一滴渾濁的淚水,順著皺紋緩緩滑落。
“這才換來了如今我顧氏重歸巔峰的最佳時機。”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些許,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但你們要記住,切不可為了一時的權欲,而毀了整個家族!”
“一時的榮辱不是我顧氏所爭的東西。”
“就如先祖所言——”
“世上沒有不朽的王朝,爾等要切記這一點.於我顧氏而言,王朝興衰可棄,但九州榮辱不可棄。”
“唯有保證了這一點,讓我顧氏與整個九州興衰融為一體.才可讓我顧氏永垂不朽。”
突然,顧煜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呼吸也變得急促而紊亂,可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眼神堅定地說道:“待我死後,將我安葬回巨鹿。”
“那裡是我們顧氏的根,我要與先祖們為伴。”
他停頓了許久,艱難地繼續說道,“告訴陛下……且不可為我定諡。”
“我這一生,雖征戰沙場,卻無功勳於天下,不可壞了先人的名聲。”
“泉兒以後若有子嗣.切記要送來顧氏”
“他這一生.為我顧氏付出太多太多”
“我留下的東西.爾等可細細查看,若他日天下迎來盛世,或可實行”
“.”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時斷時續。
伴隨著那一聲聲的哭泣之音,顧煜那蒼老的雙手終是無力地垂落床邊。
貞觀元年,八月;
大唐太傅顧煜薨於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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