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江城暮色如墨。
萬花樓飛簷下八盞琉璃羊角燈次第亮起。
暖橘光暈裹著胭脂香。
雕花欄杆被浸染得朦朧氤氳。
黃明軒斜倚欄杆。
指尖玫瑰糕早已捏得不成形,碎屑簌簌落下,正巧砸中樓下歌姬跑調的尾音。
“方叔,鏡湖那幫水耗子連貢品都敢動,真當咱們漕幫的船是紙糊的?”
他手腕一抖,翡翠鼻煙壺在掌心轉出綠瑩瑩的光,映得月白錦袍下擺洇開片片暗影。
方堂主翹著二郎腿坐在下首。
檀木算盤在膝頭撥得劈啪響。
二十八顆棗木珠子擦過拇指少商穴。
這指法五年前曾點碎鏡湖幫護法的膻中穴。
算盤聲忽急忽緩,像在打暗號:“明軒啊,你爹掌舵時就說過,江湖水比鍋底還深,魚得自己養。上月鏡湖銀魚少兩筐,你真當是自家兄弟手腳不乾淨?”
算盤“啪”地磕在桌上,震得茶盞裡的漣漪僵住。
黃明軒猛地攥緊鼻煙壺。
壺蓋震開,一股青煙騰地竄出來,嗆得他直咳嗽,眼眶都泛起了紅。
“方叔的意思是,咱們撒出去的餌,鏡湖那幫家夥上鉤了?三成貢品不是小數!要是府衙查起來,咱們怎麼交代?”
方堂主往後一仰,椅背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貢品才好做文章!”
他金牙在燈下一閃,算盤珠如雨點般砸出清脆聲響,“你父親當年走漕運,哪趟不是明麵上運官鹽,暗格裡藏私茶?鏡湖幫覬覦咱們漕運的油水已久,這次咱們就按老規矩,先給他們點甜頭,再反手扣個‘監守自盜’的帽子——”
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掃過黃明軒驟然收緊的下頜線。
黃明軒心領神會地笑了,摸出翡翠鼻煙壺在手中把玩,壺蓋開合間,一縷青煙嫋嫋升起。
“方叔這招‘賊喊捉賊’,當真是得了父親真傳。不過鏡湖幫這次胃口太大,竟敢吞咱們三成沉水香,真當黃家碼頭是他們撒野的地方?”
方堂主擺擺手,算盤珠子劈裡啪啦響成一片,聲音在教坊司內回蕩。
“年輕人莫急。你父親最講究‘利字擺中間,刀把子藏身後’。鏡湖幫眼紅咱們漕運生意,咱們就讓捕快署去‘查案’——上個月你送捕快署的陳錦,這下該派上用場了。對了,巡檢司的王巡檢正愁沒政績呢。”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遞給黃明軒,信封上的火漆印還帶著溫熱的氣息。
“半月前王巡檢派人送來的,說上頭要嚴查走私,他正愁沒大案可辦。”
黃明軒展開信紙的指尖微微發顫,目光掃過字跡時,瞳孔驟然收縮。
“上月北碼頭查獲的私鹽還在庫房,讓王巡檢以‘官鹽摻沙’為由,去鏡湖幫貨棧走一趟。”
他忽然抓起茶盞一飲而儘,喉結滾動間,青玉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妙!鏡湖幫若反抗,就是抗官;若配合,正好翻他們賬本。”
方堂主算盤在指尖旋出殘影,“聽說他們和玄陰教有往來,要是在貨棧搜出符紙……”
他突然壓低聲音,袖口滑出半截暗紋匕首,在案上劃出一道火星,仿佛已經看到了鏡湖幫狼狽的模樣。
黃明軒摩挲著腰間玉佩,冰涼的蛇形紋路硌著掌心。
恍惚間,父親站在船頭揮斥方遒的身影與眼前的算盤聲重疊。
“父親常說,捕快署抓人、巡檢司查貨、府衙定調子,這三股風得往一處吹。”
他轉身望向窗外,烏雲不知何時已遮滿天空。
教坊司的燈籠在風中搖晃,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得他眼神愈發陰沉。
方堂主將算盤往腰間一掛,手掌重重拍在黃明軒肩上。
“明日給王巡檢送兩箱新茶,就說勞煩他多盯著鏡湖幫漕船。”
話音未落,急促的腳步聲突然撞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