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暫歇,雲棲棧飛簷掛著未及墜落的殘珠,青石板上的水窪映著簷角燈籠,將潮濕的艾草香洇成朦朧的霧。
沈默和蘇清瑤緊貼著聽風閣三號房斑駁的磚牆,兩人衣擺還在往下滴水,卻死死盯著虛掩的槅扇透出的昏黃燭光。
“這把火燒得夠旺,玄陰教連捕快都敢動,上頭怕是要過問。”
吳通判的聲音混著瓷碗碰撞的脆響,透過窗紙飄出。
屋內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窗欞上,隨著說話聲微微顫動。
對麵的中年人冷笑一聲,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可不是玄陰教。”
“那是誰?”吳通判猛地起身,木椅腿在青磚地上刮出刺耳聲響。
中年人慢條斯理地轉動著翡翠扳指:“盯梢的人不簡單,我讓林淵出的手。”
“林淵?!”吳通判的聲音陡然拔高。
中年人說:“不錯,林淵早年也就是一步閒棋,沒想到還挺好用。”
沈默渾身血液瞬間衝上頭頂,拳套下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正要撞開窗戶,蘇清瑤冰涼的手突然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用氣音說:“聽下去。”
“什麼人?!”屋內桌椅轟然倒地,吳通判的聲音裡帶著殺意。
一道蒙著黑巾的身影如夜梟般貼著廊下燈籠掠過,玄色勁裝在夜風裡獵獵作響,腰間那盞雲雷紋燈籠隨著動作晃出虛影。
吳通判的判官筆破窗而出,墨色筆尖泛著幽幽冷光,在廊柱上灼出三道深凹痕跡。
他身形如鬼魅般追出,袍角掃落窗台上的青瓷茶盞,“哐當”碎裂聲驚飛了簷下棲鳥。
沈默和蘇清瑤屏息縮入陰影,待吳通判的袍角掠過眼前,才如狸貓般無聲跟上。
沈默特意避開青石板的裂縫,蘇清瑤則踩著吳通判的腳印前行,兩人始終與追兵保持七丈距離——這是判官筆內勁的極限射程,也是竊聽的最佳位置。
“抓刺客!”更鼓聲驟然響起,前方天井亮起十幾盞燈籠,巡街兵丁舉著水火棍蜂擁而至。
蒙麵人突然甩出三枚透骨釘,釘滅氣死風燈,整條回廊陷入黑暗。
沈默借著瞬間的視線盲區,將蘇清瑤推上梁柱,自己則貼緊滴水的飛簷,聽著吳通判的咒罵聲在下方炸開:“廢物!把火把都點上!”
黑暗中,沈默看見兩道身影在屋脊交錯——王巡檢的雲雷紋燈籠刻意晃向東北,引吳通判追入死胡同。
他按住蘇清瑤發顫的指尖,透過雨幕望見吳通判的判官筆在磚牆上劃出冷光,卻始終未投向他們藏身的方位。
直到三人在堆滿舊木料的死胡同裡站定,沈默才敢低頭俯視:蒙麵人的黑巾已落,露出的麵容正是王巡檢,腰間雲雷紋橫刀的刀鐔在雷光下泛著冷光,正是巡檢司官械的獨有製式。
“為什麼?”吳通判的聲音像浸了冰的鐵線,“安安穩穩做棋子不好嗎?想想你的一家老小——”
他從袖中摸出半幅畫卷,展開竟是王巡檢妻兒在城南巷口的畫像,“你娘的藥鋪,你媳婦的繡繃,你兒子喜歡的糖葫蘆......”
王巡檢的橫刀在磚牆上劃出火星:“因為我的血還是熱的!”
話未說完,判官筆已刺向他咽喉,筆尖帶起的勁風壓得雨珠偏向。
吳通判手腕翻轉,判官筆如靈蛇般纏向王巡檢肩井穴。
就在吳通判招式使老的刹那,沈默和蘇清瑤如驚雷般殺出——
沈默從梁柱躍下,拳套帶著《莽牛勁》的轟鳴砸向吳通判麵門,空氣被壓縮的爆響驚飛了梁上宿鳥;
蘇清瑤則從陰影中竄出,長劍直指對方手腕麻穴,劍穗銅鈴被她死死攥在掌心,未發出半分聲響。
吳通判慌忙回防,判官筆在胸前劃出防禦光圈,卻見王巡檢突然合身撲上,雙臂如鐵鉗般抱住他大腿。
“找死!”吳通判怒吼著將判官筆狠狠砸向王巡檢頂門,金屬交鳴聲響徹雨巷,王巡檢的雲雷紋橫刀被震落在地,刀鐔上的雷紋與雨聲共鳴。
沈默的拳風已到,拳套上的鐵釘硌得掌心生疼,像極了父親臨終時攥緊他的力道。
雨水順著拳套邊緣滴進袖口,混著掌心的血珠,讓他想起二個月前在義莊替父親換壽衣時,摸到的那道極細的刀傷。
此刻王巡檢妻兒的畫像、王二麻子的犧牲,在眼竅上重疊成一片血霧。
《莽牛勁》的心法韻律突然在耳畔轟鳴,識海中半透明的水墨卷軸劇烈震動,動態墨跡如活物般翻湧:
│武│莽牛拳意領悟度+10當前41)│
拳套劃破雨幕時,空氣裡隱約回蕩著牛哞低鳴,地麵青磚在拳風餘勢中如蛛網般龜裂,竟與《莽牛勁》中“以力破巧”的至高拳意隱隱共鳴。
“砰——”
吳通判的胸骨在拳套下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整個人被砸進木堆。
他喉間湧著鮮血,難以置信地盯著沈默的拳套,想說什麼卻隻剩血泡翻湧。
巡街兵丁的火把終於照亮巷口,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
沈默跪在王巡檢身旁,指尖劃過他腰間雲雷紋腰牌——和父親的青牛玉佩紋路竟有三分相似。
瀕死的手突然抽搐,沾血指尖在畫像上拖出歪斜血痕,畫裡兒子舉的糖葫蘆被雨水洇成血斑。
“城、南……”王巡檢的瞳孔漸漸渙散,卻仍死死盯著沈默的眼睛,喉間溢出的血沫混著雨水,“替我……看一眼……”
話音戛然而止,攥著沈默的手驟然鬆開,無力地垂落在青石板上,指腹還留著與吳通判纏鬥時的血痕。
雨水順著死人睫毛砸在畫像上,把一家三口的笑臉撕成碎片。
蘇清瑤拽了拽沈默的衣袖,低聲道:“兵丁來了。”
沈默站起身,任由雨水衝刷拳套上的血汙,望向逐漸逼近的火光。
蘇清瑤突然拉住他鑽進牆根的排水巷,靴底碾過王巡檢的血漬,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