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都尉的刀柄終於不再輕響,六部主簿的笏板齊齊抬高三分。
林縛看見,李彆駕撫過鎮紙的手指突然收緊,犀角獸首的眼睛在晨光中泛著血光。
未時三刻,日頭正毒。
沈默跟著梁天星、蘇戰跨出驛館門檻,後院傳來趙虎的哀嚎:“我真不知道……”
話沒說完就被憋笑的咳嗽聲打斷,沈默嘴角直抽。
他摸了摸喉結上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胭脂印,心裡默默念叨:“老趙啊老趙,一定要頂住!你結婚時紅包有多大,就看你這次表現了!”
彆駕府朱漆門前。
李修遠倚著石獅子扇涼,瞧見三人,忙迎上來:“沈老弟可算來了!家父已在迎賓堂等候。”
邊走邊說:“家父對你的詩是讚不絕口。”
迎賓堂內,檀香嫋嫋。
李彆駕端坐在冰梅紋屏風前,右首下首坐著紫棠麵皮的中年男子,腰間牛皮刀鞘磨得發亮——正是江州總捕頭霍蒼溟。
“這位是霍總捕,”李彆駕抬手示意,目光在沈默腰間青牛佩上稍作停留,“州牧大人著意派來協查漕鹽案的。”
霍蒼溟起身見禮,掌紋裡的老繭擦過木案,沙沙作響:“早就聽說龍江捕快署出了一位少年英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沈默拱手回禮,神色謙遜又從容:“霍總捕謬讚了,不過是些雕蟲小技,比起總捕頭的辦案手段,實在不值一提。”
梁天星適時輕咳,言辭恭敬卻暗藏感激:“此番諸事,多虧彆駕大人周全,蔣知府知曉後,定當銘記這份情誼。”
李彆駕捋須淺笑:“都是公事公辦。聽聞沈小友在聽鬆閣題詩一首,如今已傳遍洛城,無人不知。不知可否在此留下一墨寶,讓寒舍也沾染些文氣?”
沈默一聽,心中暗歎——上次在聽鬆閣被嚴賤人將了一軍,如今又來?
麵上卻不動聲色,笑著應道:“既然彆駕大人抬愛,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提筆懸腕,腦海中迅速搜刮前世讀過的詩詞,思索著哪一首能既驚豔眾人,又不露破綻。
筆尖一頓,揮毫落下,隸書如古鬆盤曲: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筆鋒在“君”字上稍作頓挫,暗合李彆駕前日議事堂回護之情。
李彆駕初看挑眉,待看到“沉舟側畔”,撫掌笑道:“沈小友這是借詩,喻蔣知府戴罪立功之意?”
他指尖劃過“萬木春”,目光溫和掃過霍蒼溟,“倒應了州牧大人‘上下一心’的期許。”
沈默裝出赧然之色:“彆駕大人謬讚了,早年讀過雜書見過此句,覺得應景便記在心裡。”
擱筆時輕晃青牛佩,玉佩陰影恰好覆住“沉舟”二字——暗合蔣世昌處境。
霍蒼溟盯著詩句頷首,指尖輕敲“千帆過”:“沈小兄弟此句,倒像在說龍江漕運終將撥雲見日。”
他的牛皮刀鞘在木案上發出沉穩的悶響,與蟬鳴相映成趣,“玄陰教私鹽船縱如沉舟,也擋不住萬木逢春之勢。”
李彆駕哈哈一笑,親自收了詩箋:“霍總捕這解讀,倒比文人更見格局。”
忽然望向沈默,目光裡藏著三分揶揄,“聽聞沈小友昨夜在春韻樓與佳人暢談,這詩裡的‘杯酒’,莫不是佳人勸飲的葡萄酒?”
滿室笑聲中。
沈默望著霍蒼溟刀鞘上的雲雷紋,想起趙虎在驛館的哀嚎已化作蟬鳴背景。
這隨手借用的四句詩,此刻倒像彆駕府簷角的銅鈴,在官場風華中,搖曳出恰到好處的清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