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踩著蒸騰的暑氣疾行。
街邊店鋪的幌子在熱浪裡無力搖晃。
而沈默每一步都像踏在火藥桶上,隨時要炸開真相。
五月的陽光斜穿過雕花窗,在府衙青磚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沈默剛轉過影壁就撞見蘇戰抱著一摞卷宗疾走,肩上捕快腰牌叮當作響。
“沈默!”蘇戰突然停步,下巴朝西跨院猛地一揚。
“周大人正找你。”
沈默的靴跟在磚地上碾出刺耳的響,他幾乎是撞開周文斌簽押房門的。
檀香混著墨香撲麵而來,案頭《龍江輿圖》上的朱砂圈在暮色裡紅得刺眼。
“周大人。”沈默抱拳,喉間像是卡著片乾燥的樹葉。
“上次……多謝您的盤纏。”
周文斌擱下狼毫,目光從卷宗上抬起來,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青玉鎮紙,神色稍緩。
“都是庶出子弟,不必掛齒。最近怎麼樣?眼下任務繁重,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彆累垮了。”
沈默隻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卑職無礙。不過……”他頓了頓,見周文斌正垂眸整理著案上的卷宗,繼續說道,“卑職最近對羅千絕一案,倒是有了些新想法。”
周文斌抬眼看向他,眉毛微微挑起:“哦?”
沈默上前半步,衣襟帶起的風掀動輿圖邊角。
他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卑職覺得,羅千絕可能藏在飛龍山莊。”
簽押房突然陷入死寂,隻有簷角風鈴在穿堂風裡發出微弱的嗡鳴。
周文斌的手指死死按住青玉鎮紙——那力道幾乎要將鎮紙下泛黃的輿圖戳出窟窿。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將鎮紙重重壓在地圖東南角,恰好蓋住殘舊的山莊標記。
“這隻是你的猜測。”
“卑職隻是覺得……”沈默攥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額角青筋微微跳動。
“當所有人都盯著暗處時,最危險的地方反而可能在眼皮底下。”
“夠了。”周文斌突然起身,袍角掃過堆成小山的卷宗。
他來回踱步兩步,又猛地停下,手背在身後,指節捏得發白。
“有些話本不該說。隻能告訴你:現在動羅千絕,隻會讓更多人陪葬。”
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
沈默望著對方腰間玉佩泛出的冷光,突然想起鷹嘴潭那晚,李逸風的長劍也是這樣的色澤。
他向前一步,聲音發顫:“所以就任由他糟蹋女子?西城的繡娘,才滿十五歲——”
“住口!”周文斌猛地轉身,太陽穴突突跳動。
日光穿過窗欞,將他的影子投在輿圖上,像隻蜷縮的蠍尾。
他劇烈喘息著,從袖中抽出半幅公文,紙張被捏得發皺。
“這是你和蘇清瑤的調令。三日後赴州城任職。有些事,不是單憑熱血就能解決的。”
雕花窗欞外,歸鳥的叫聲驚破暮色。
沈默盯著調令上的朱砂官印,喉間發苦。
他顫抖著接過調令,聲音沙啞:“所以,就隻能犧牲百姓嗎?就像當初在臨江,用精鐵當誘餌,明知會有人喪命...”
周文斌的瞳孔驟縮,彆過臉去,背對著沈默走到窗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聲音低沉:“有些真相,等你穿上官靴就懂了。”
沈默轉身時,刀鞘磕在門框上發出清響。
暮色中的府衙像頭蹲伏的巨獸,飛簷在他頭頂投下巨大的陰影。
他摸了摸懷中調令,望著遠處飛龍山莊的殘垣,突然想起老大娘袖口的玉鐲。
原來最亮堂的地方,真的藏著最深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