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銅環叩擊龍江府衙朱漆大門的聲響,刺破了五月十三申時末刻的燥熱。
蔫頭耷腦的日頭懸在西天,暑氣裹挾著刺耳蟬鳴,將青石板蒸得發燙。
灰袍男子攥著半舊的折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小眼睛警惕地掃過龍江府衙朱漆大門。
身旁鐵塔般的大漢青布衫沾滿鹽漬,袖口磨出的毛邊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這麼長時間了,怎麼還沒有人出來?”
門房衙役踢踏著皂靴晃出來,上下打量二人幾眼,鼻腔裡哼出聲冷笑:“閉衙了閉衙了,有事明日再來!”
“勞煩通傳一下,”灰袍男子往前湊了半步,折扇“啪”地敲著掌心,小眼睛裡泛著急切,“在下從臨江縣趕來,有急事找周通判——”
“你誰啊?”衙役語氣滿是不耐,簷下燈籠不知何時已亮起,昏黃光暈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沒看見燈籠都掛了?再不走,當心爺拿你當賊辦!”
“嘿!說話能不能客氣點?”同行大漢往前一站,像座黑塔似的擋住衙役視線,“耽誤了大事,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爭執間,夕陽徹底沒入雲層,暮色如墨汁般漫過青瓦白牆,將眾人的身影染成模糊的剪影。
巷口傳來腳步聲,皂服沾著泥漬的沈默與周大叔並肩走來,腰間佩刀在漸暗的天光裡泛著冷芒。
鐵塔般的大漢一抬眼,突然瞳孔驟縮,大嗓門像破了洞的風箱,帶著幾分驚喜吼道:“沈老弟!”
沈默聞聲抬頭,看清漢子飽經風霜的臉,眼底瞬間亮起光來,快步上前時連腰間佩刀都晃得叮當響:“鐵牛哥?你怎麼來了?”
張鐵牛重重拍了下沈默肩膀,粗糲手掌帶著江水的鹹腥氣:“我們找周大人——”
話音未落,灰袍男子枯瘦的手指如鷹爪般扣住張鐵牛袖口,折扇半掩住嘴角的細紋:“沈捕頭,確是急事。”
沈默瞥見灰袍男子的折扇,立刻抱拳行禮,笑道:“章師爺,好久不見!”
“周叔,”沈默轉身笑得格外親切,指節卻不著痕跡地按了按周大叔的手腕,“勞煩您帶這位章師爺去見周通判如何?我這身上汗臭,就不進去臟了簽押房的地!”
周大叔連連點頭,渾濁的眼睛在章師爺腰間折扇上轉了個圈,立即帶著人往側門走。
章師爺感激地衝沈默頷首,小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折扇始終半掩著麵容,步幅卻快得像是腳底下生了風。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門後,沈默忽然用力捶了下鐵牛肩膀:“說吧,臨江出了什麼事?”
鐵牛左右張望一番,突然從袖中摸出半塊碎銀,往沈默手裡一塞,粗聲粗氣地道:“先彆問這麼多,醬肘子走起!邊吃邊說,保準比說書先生講得還精彩!”
話未說完,便被沈默拽著往巷口走。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漸濃的暮色裡,隻餘下府衙門口的九鸞鈴,在晚風中發出細碎的清響。
轉過三個街角,沈默將鐵牛拽進一家掛著“王記醬肉”幌子的小店。
油膩的木桌上剛擺上兩碟醬肘子,醬色的油花在暮色裡泛著油光。
沈默撕下半塊肘子肉,指尖卻微微發顫:“燕叔、李小花,還有衙裡的弟兄們……都還好嗎?”
鐵牛嘴裡塞著肉,腮幫子鼓得像球,含糊應道:“都好著呢!燕叔前日還在碼頭查私鹽,小花那丫頭片子跟著我們蹲點三天,逮著個偷運硝石的——”
他突然頓住,用油膩的袖口抹了把嘴,壓低聲音道:“你當我們吃飽了撐的跑來?”
沈默筷子一頓,盯著鐵牛袖口新添的刀疤,喉結動了動:“那你這次來,到底是什麼事。”
張鐵牛的目光掃過逼仄的小店,用指尖在桌麵劃出歪扭痕跡:\"赤蠍雙使在臨江......”。
沈默驟然僵住,指尖已掐入掌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窗外暮色如墨,隔壁桌的喧嘩聲突然變得遙遠,醬肘子的香氣混著血腥氣湧進鼻腔。
忽然想起昨日周文斌說的話:“有些真相,等你穿上官靴就懂了——”
就在沈默攥緊拳頭的這一刻,龍江府衙書房內燭火突然劇烈搖曳,案頭的密報被穿堂風掀起一角,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銀衣捕快楚昭玄衣泛著冷光,腰間銀牌隨呼吸輕晃,如一尊沉默的雕像立在陰影裡。
蔣知府捏著密報來回踱步,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靴底碾碎的青磚碎屑簌簌落在地上:“赤蠍雙使在紅袖招密會......”
密報上的朱砂字跡刺得他眯起眼,那是臨江暗樁用精血寫成的急訊,“漕鹽案的線索就要浮出水麵了。”
“大人,赤蠍雙使既已現身。”周文斌踏前一步,湖藍官袍帶起的風卷走地麵塵埃,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青玉佩,燭火在玉紋上投下細碎陰影,“戰機稍縱即逝,必須派高手即刻前往!”
蔣知府猛地駐足,靴底碾碎的磚屑在月光下泛著灰白,眉頭擰成深溝:“可銀牌捕快對臨江街巷不熟......”
“卑職願為向導!”周文斌腰間玉佩撞出清響,“曾在臨江任職三載,城內水路密道皆牢記於心,定能助捕快事半功倍。”
“好!”蔣知府伸手攙住周文斌胳膊,掌心的汗漬在對方衣袖上洇出暗痕,“若能擒獲匪首,也算對州牧大人有了交代。”
案頭海捕文書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朱砂圈注的“赤蠍雙使”四字在燭火中明明滅滅,恍若活物。
周文斌鄭重躬身,玉墜在胸前劃出圓弧:“此等惡賊殘害百姓,卑職身為朝廷命官,自當衝鋒在前。”
“啪!”蔣知府將調令拍在桌上,羊皮紙邊緣的火漆印震出裂紋,指節碾過朱砂大印時幾乎要嵌進紙裡:“楚昭!帶所有銀衣捕快隨周大人出發,活要見人——”
他突然提高嗓音,驚得燭芯爆出火星,“死要見屍!若讓赤蠍雙使出了臨江,你我都提頭去見州牧!”
楚昭單膝跪地,追魂鏢的鎖鏈在青磚上拖出聲響,玄衣下擺沾滿夜露:“卑職領命!”
腰間銀牌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映出他緊抿的唇角與灼灼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