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鶴親自將沈默送到總捕房門口時,日頭剛過午初。
月白錦袍的袖擺被暑氣蒸得服服帖帖,暗繡的青牛紋在簷角投下的光影裡時隱時現。
\"默弟啊,\"沈雲鶴忽然駐足,抬手拍了拍沈默肩膀,指尖在他汗濕的肩甲處輕輕按了按,\"總捕房的青梧小院到底是委屈了些。\"
他掃了眼門內被陽光切割成明暗相間的走廊,壓低聲音道,\"主宅東跨院的玄鐵閣雖也不大,卻勝在獨門獨戶。族裡已讓人收拾妥當,隨時可搬過去住。\"
沈默望著沈雲鶴袖口銀線繡的圖案,心裡明鏡似的——說是關懷,怕是想把自己盯得更緊些。
麵上卻做出受寵若驚的模樣,抹了把額角的汗道:\"三哥說笑了,捕快當差慣了,日頭底下跑慣了,住哪兒都是個歇腳的地兒。\"
他忽然瞥見沈雲鶴腰間玉牌在陽光下泛著白光,又補了句,\"再說了,二伯......\"
沈雲鶴哈哈大笑,抬手捶了捶沈默肩膀:\"二叔那人,刀子嘴豆腐心。\"
他忽然湊近,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避開門口值崗的捕快,\"當年青陽叔負氣出走,他氣得三個月沒碰酒壇呢。\"
沈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麵上卻做出感動的神情,重重點了點頭。
蟬鳴聲在頭頂的槐樹上炸響,倒襯得這虛偽的兄弟情格外聒噪。
就在這時,沈雲鶴忽然從袖中掏出個錦緞小包,塞到沈默手中,笑道:\"族裡查了查賬,說青陽叔當年雖為庶出,卻也該享月例。這些年折算下來,竟有五十萬兩之巨。\"
他拍了拍沈默的手背,\"默弟莫要嫌棄,就當是族裡給你置宅子、買馬的銀錢。\"
沈默隻覺掌心一沉,錦緞小包裡的銀票硌得手掌生疼。
他眼睛一亮,心裡默默地說:\"我代表前身先原諒你們.....三個月吧。\"
麵上卻做出推辭的模樣:\"這怎麼使得?父親當年......\"
\"哎哎哎,\"沈雲鶴擺了擺手,打斷沈默的話,\"族裡的規矩,豈有讓子弟在外頭受窮的道理?\"
他忽然壓低聲音,目光掃過街角打望的綢緞莊夥計,\"再說了,你如今是沈家的臉麵,總不能穿著補丁衣服去查案吧?\"
沈默心裡暗罵:\"狗大戶。\"
麵上卻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雙手鄭重地接過錦緞小包,揣進懷裡。
日頭曬得衣料發燙,倒襯得懷裡的銀票格外清涼。
指尖無意識地搓了搓,這銀票的質感,可比龍江府衙被曬得發脆的公文舒服多了。
\"如此,便謝過三哥,謝過族裡。\"沈默抱了抱拳,\"但有差遣,沈默必到。\"
沈雲鶴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帶著隨從離去。
沈默望著那隊在日頭下投出長影的馬匹,忽然覺得懷裡的銀票發燙——不是被曬的,是被沈家這明晃晃的拉攏燒的。
他摸了摸腰間的青牛佩,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這五十萬兩,怕不是沈家拋來的誘餌,等著他往圈套裡鑽呢。
剛等沈雲鶴的馬隊轉過街角,看門的老衙役才小跑著迎上來,扯著嗓子喊:\"沈捕頭!總捕頭交待,您一回來就去找他一下!\"
沈默應了聲,抬腳往院裡走。
青石磚被曬得能煎雞蛋,踩上去\"咯吱咯吱\"響,連牆角的螞蟻都排著隊往陰涼地兒鑽。
總捕房後堂的雕花槅扇大敞著,正午的陽光像把燒紅的刀劈進來,牆上《江州水陸圖》的朱砂標記紅得瘮人。
院子裡的老槐樹篩下斑駁光影,偶爾有麻雀撲棱棱飛過,驚起一地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