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湖藍官袍下擺沾著街巷浮塵。
跟著引路小吏穿過州冶衙門儀門時,簷角銅鈴被熱風撞得亂響。
混著牆根蟬鳴,在暑氣裡翻湧,倒像耳邊搖著破鑼。
“周通判稍候,小的先去通報。”
小吏弓著腰往議事堂偏門退去。
剛在廊下站定,就聽見裡麵飄出半句含混爭執:“以訛傳訛的事多了去了,誰知道他那治水功績是不是編的……”
尾音裹著玉板磕案的脆響,引更多嗡嗡議論漫出來。
廊下陰影裡,幾個當值雜役正偷偷搖著蒲扇。
見小吏望過來,慌忙將扇子藏到身後。
手背在褲腰上匆匆蹭著,指縫還沾著掃院的灰。
廊柱斑駁漆皮蹭著後背,周文斌數著滴漏墜下的水珠。
汗水順鬢角滑進衣領也渾然不覺。
第十七滴剛砸在銅盤上,偏門“吱呀”開了條縫。
小吏探出頭,額角薄汗混著灰泥在臉頰衝出兩道淺溝:“大人,李彆駕請您進去。”
烏紗帽簷的塵土恰好落進石階縫,周文斌整了整衣襟。
靴底踩過青磚的聲響,在寂靜穿廊裡敲出脆響。
正與堂內突然靜下來的空氣撞個正著。
朱漆大門“吱呀”洞開。
他進門時腳步微頓,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的茶漬。
有的浮著半片茶葉,顯是方才爭論時打翻的。
堂內雖擺著冰盆,絲絲涼意卻驅不散滿室燥熱。
他從容躬身:“下官周文斌,參見李大人。”
邱冶中搶先開口,指尖在案沿劃出道白痕:“周通判來得正好,我等正議河工署提舉的人選。”
“隻是不知通判對江州水情,了解多少?”
這話明擺著刁難——江州水係複雜,連本地老吏都未必說清。
周文斌卻不慌不忙,抬頭時眼底映著窗格日光:“下官來時查閱過誌書,江州有大小溪流三十七道,皆發源於西山。”
“每逢汛期,山洪裹挾泥沙直灌河道,導致下遊淤塞。”
“去年盛夏那場暴雨,城南低窪處的積水半月不退,想來諸位大人仍有印象。”
他頓了頓,指尖虛點地麵:“諸位爭論的治水之法,多著眼疏通河道,卻忽略了山地蓄水。”
工部主事王倫皺眉,扇起的微風讓頜下胡須輕顫:“山地蓄水?難道要在西山修堤壩?”
“非也……”周文斌搖頭,順手拿起一支毛筆,邊說邊比劃起來。
邱冶中放在案沿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
眼角餘光掃過嚴長史空著的席位,心裡冷笑:這老狐狸借著暑氣稱病,偏在這檔口不來,倒讓這後生占了上風。
哼,回頭再找他算賬。
心思轉著,恍惚間,竟莫名想起三姨太昨夜裡那件藕荷色紗裙。
領口鬆鬆垮垮的,此刻倒比堂裡的冰盆更能讓人涼快幾分。
突然一個炸耳的聲音冒了出來。
哐!
戶曹主事張謙猛地攥緊茶盞重重頓在案上。
“妙得很!沿山勢修梯田式水閘以緩衝山洪、沉沙,山腳挖導流渠以排洪澆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