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崎嶇。
平日裡還好,地麵上哪兒有坑坑窪窪一眼便能瞧得清晰,可是現在白雪覆蓋,終究是看不清了,偶爾一個不小心踩下去便是一個深坑。積雪絲滑,身子失了平衡,便是重重一跤跌在路麵。
幸得重甲已褪去,積雪酥軟,便是摔了也大都無事,唯有四周會傳來一陣哄笑,那一張臉便鬨得通紅。
這些兵卒,多半是沒見過雪的,都頗感新奇。
便是空蟬,蝶依,雪櫻幾個也從馬車裡走了出來,厚厚的積雪遮蔽了累累白骨,見不著,心情也便沒那麼壓抑。
就算是高陽也是一樣。
小手抓著一團雪球,似是想要塑造成某種形狀,隻是可惜,這高陽郡主終究沒有這方麵的天賦,捏出來一個四不像,小手凍得通紅通紅,卻毫無察覺。
洛天衣,雖對雪有些好奇,向往,不過性子清冷,也隻是稍稍看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
至於步雨,她經常同洛天衣待在一起,相處的時間越長,步雨就越發能感覺到洛天衣的強大,她似是將洛天衣當成了目標,希望能達到洛天衣這樣的高度。
步雨曾經詢問過洛天衣,究竟是如何突破的八品,九品?
對於八品境界的突破,洛天衣倒是沒有藏私,仔仔細細為步雨講解了一番,讓步雨收獲頗多。
然,提起突破九品境界的時候,也不知怎地,洛那張潔白無瑕的臉上居然也泛起絲絲緋紅,便是說話也變的支支吾吾,隻說自己也不清楚,莫名其妙就突破了。
步雨雖有些好奇,卻也沒有追問。
畢竟,八品境界的經驗已經足夠她受用很長時間。
就在這種略顯輕快的氣氛中,遠處的城池便越來越清晰了。
待到半下午的時候,終於到了城門口。
這座城池應是有些年代,城牆斑駁,城門厚重,牆壁上還沾染著片片暗褐色的汙漬,似是戰爭時期,來不及清理乾涸在上麵的血。
城牆,城門處都有人鎮守。
門口的重甲兵,自是也認識宋言,雖是冰冷刺骨,可那一張張被凍得通紅的臉上還是掛滿笑意,完全不在意地上全都是積雪,門口,城牆上諸多士兵便立馬單膝跪地:“見過將軍。”
“行了行了,都起來吧。”
宋言也很隨意,身為一個現代人,他並不是很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跪來跪去的,不太好。
“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宋言說道:“雷毅呢,現在何處?”
“回稟將軍,雷毅隊長目前在縣衙。”那衛兵,同旁邊的夥伴招呼一聲,便引著宋言一行人入了縣城。
其他幾個兵卒,便對這人羨慕的很,整個備倭兵所有人對宋言都是極為尊崇。那種尊崇,是發自內心的,甚至可以說是狂熱的。畢竟,能帶領著他們,以三千之數,鎮殺兩萬倭寇,無關年齡,單單這份本事已經足以令人敬仰。
入得新後縣,宋言便前後左右打量著縣城。
跟想象中一片破敗,廢墟一樣的場景有所不同……從這位士兵口中,宋言方才知曉,他們大約是十天前到達新後的,前幾日那一場大雪嚴重延緩了宋言等人的路程,不然的話,時間不會差上這麼多。在入城之後,雷毅便直接下令,一部分士兵鎮守北門,一部分鎮守南門。
剩餘士兵,也分成兩隊,一隊將糧食運入糧倉,嚴加看管。
畢竟這邊天寒地凍的,若是糧食再出現什麼問題,當真是要命的。
最後那幾百人,則是負責清理城市裡麵的屍體。
現在這時節,地麵都已經上凍,堅硬的跟石頭一樣,想要挖坑土葬是不可能了,卻也不能讓屍體就這樣放著,腐爛隻是減緩,而不是終止,一旦屍體腐爛嚴重,滋生瘟疫又是一場麻煩,雷毅便命人在城外尋了一處地方,將屍體集中焚燒。
然後取其骨灰,在城內搭建了一座廟,骨灰便放於廟中,若是還有親人回來,在這廟中上一炷香,也算是祭拜了。
到了城內,見著巡街的士兵,便叫來幾人引著王朝馬漢以及麾下斥候和重甲兵,前往兵營。
至於那些女人該如何安置也是個問題。這方麵,宋言不是太擅長,便丟給了劉義生。
“這裡,死了多少人?”安排了一些瑣事之後,宋言這才問道。
那名叫張小的小兵臉色一暗:“一萬一千三百六十七具屍體……可能不太準確吧,很多屍體都已經殘破,雷毅隊長便讓我們清點頭顱,以人頭計數。”
“所以,那座廟也叫做萬人廟!”
宋言心中也是沉甸甸的,一萬多人啊。
這還是雷毅那些人已經提前準備,讓城內很多人撤離的緣故,否則這個數字還要誇張。
在處理了屍體之後,雷毅又安排人重新修建城牆,修建縣衙,甚至是重新修建縣城內的房舍。
能修就修,不能修的就推倒重來。
這便是宋言過來看到的畫麵了,雖殘破,卻充滿生機。
宋言笑了笑,這雷毅,倒是個有能力的。
原本以為這人隻會領兵打仗,卻是沒想到在治理一方方麵也頗有才能,他不像劉義生那樣,總能想出來一些歪點子,但中規中矩的去處理一些事情,卻是頗為在行。
嗯,也有可能是之前安排的指導員,政委,發揮了作用,總之這雷毅不像最初那般呆板。
一路走去,還能看到一些身穿普通衣衫的百姓,多是在幫忙休憩房屋,清理路麵積雪。
注意到宋言的目光,張小便解釋了一下,駐守在新後縣之後,雷毅就安排人進山招撫流民,雖不多,隻有數百人,卻也給這座縣城增添了一點人氣。
一路閒聊之間,便到了縣衙。
畢竟是自家將軍生活辦公的場所,雷毅還是很用心的,整體都已經修繕完畢,僅剩下一些細枝末葉處尚未清理。當見著雷毅的時候,宋言都有些吃驚,原本響當當的硬朗漢子,不過大半月未見,整個人便已經消瘦了一圈,臉頰深陷,雙眸中滿是疲憊。
見著宋言,雷毅更是精神一震,忙上前一步要行拜禮,但是被宋言給攔下,縣衙後麵的房間也都已經收拾好了,洛天衣,高陽郡主幾人便先去後堂休息。
在身旁再無旁人之後,宋言這才開口:“雷隊,來的路上,我見那官道之上車轍橫行,腳步雜亂,似是有很多人入了新後縣,可知是什麼人?”
聽到宋言的問題,雷毅的麵色頓時沉了下來,臉色顯得極為難看:“是錢耀祖那王八蛋安排的送親使。”
這雷毅,對錢耀祖是恨到了骨子裡。
雖然宋言在前,卻也忍不住直接口稱王八蛋。
宋言心中了然,果然是送親使。
“那些混蛋到了新後縣,一個個頤氣指使,還想要在縣衙入住一晚,明日再去海西草原,被我給拒絕了,還威脅要我好看。”雷毅絮絮叨叨的說著,看的出來,他的心裡窩了一肚子的火氣。
若非不想給宋言惹來麻煩,以雷毅的脾氣,怕是早就忍不住動手直接將這些人給剁了。
雷毅是邊軍,是鎮守一方的千夫長,最是見不慣這種小人。
“送親使有多少人?”
“士卒和差役加在一起有八百左右。”
“除此之外,還有女子千人,外加馬車百輛!”
“現如今,暫時住在新後縣青柳街,青柳閣,來去客棧等一片建築,被他們霸占了。”
宋言笑了笑,拍了拍雷毅的肩膀:“去,叫上兩千個兄弟。”
“我懷疑,平陽府出了叛徒,私自販賣糧食給女真,現在可是戰爭時期,這是資敵,是叛國!”
“雷隊長,你說叛國投敵該當何罪?”
“以謀逆論處,滿門抄斬。”雷毅也咧開嘴巴,臉上露出了略帶猙獰的笑意。
不愧是將軍。
這腦瓜子,果真不是他這個莽夫能比的。
這麼好的借口,自己咋就沒想到呢?
雷毅興衝衝的出門了,這一刻,他真的確認了,自家將軍跟錢耀祖那樣的人,是不一樣的。
當然,跟竇賢將軍,梁有德將軍也是不同。他們的目的一樣,都是想要護佑這一方百姓,卻是踏上了不同的路。
宋言笑笑,望向外麵屋頂上的皚皚白雪,今日夜裡,這白雪怕是也要被鮮血染紅了。
他也沒想到,剛到這新後縣,第一件事情便是殺人,殺的還是本國人。
不過,這種事情,他熟。
……
與此同時。
青柳閣。
這裡原本是新後縣唯一的青樓。
說實話,青樓這種東西,幾乎是每一個縣城,府城的必備建築。
可以沒有當鋪,可以沒有賭坊,可以沒有珠寶行,但這青樓,是必須要有的,而且往往還是生意最好的地方。
食色,性也!
隻是,隨著女真扣破邊關,這青柳閣也是不免荒廢,然從閣中家具擺設,模糊還能看出曾經的輝煌。
此時此刻,就在這青柳閣大堂,聚集著五十多個男子,算是這一次送親使中大大小小的頭目。身為上位者,自是不能跟下麵那些泥腿子一塊兒吃酒,那豈不是平白拉低了檔次?
至於其他兵卒,則是安排在附近幾棟建築中休息,那些女子,被放在來去客棧,還有來福大酒樓,直接丟在廳堂裡麵,人挨人,雖是擁擠了一些,但一小塊便能安置許多人了。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