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講東德的工業技術發展全麵落後,李懷德隻印證了他看過的資料,也知道這是真話。
“裡薩鋼鐵廠的軋鋼工藝很一般,勉強能維持在國際第三梯隊。”
李學武吃飯很快,三兩口解決了餐盤裡的食物,拿紙巾擦了擦手,繼續彙報道:“我在那沒什麼收獲,除了5噸級的電爐技術和一套不鏽鋼鋼管的軋管機組。”
“5噸級,夠用嗎?”李懷德真不懂業務,即便他聽過很多彙報,也處理過相關的文件,但紅星鋼鐵集團的技術變革工作日新月異,跟不上學習的進度,真不一定能管得了工業業務。
他哪裡有那麼多時間用來學習,到他這一步,不進則退靠的不是學習,而是基礎了。
不過缺少學習,他的未來也就被限製住了。
“不夠用,一定不夠用。”
李學武擦了擦嘴,搖頭講道:“要技術,設備帶回去拆掉,搞清楚原理,儘快仿製。”
他看向李懷德解釋道:“至少得建一座50噸的爐子才夠用,這裡缺鐵嚴重,所以用不起大爐。”
“不鏽鋼技術呢?”李懷德還是能抓住重點的,看著他問道:“既然能從裡薩鋼廠拿到這部分技術,還用跟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談嗎?”
“必須談,裡薩鋼廠的不鏽鋼技術有缺陷。”
李學武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走回來解釋道:“他們在製管工藝上還算可靠,但在其他軋鋼技術領域算不上麵麵通。”
“不過裡薩鋼廠的合同對明天的會談有一定的幫助,至少對方能認得清形勢。”
李懷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是非常謹慎的性格,絕對不會在自己不懂的領域瞎指揮。
這是他總結過去三年經驗教訓得出來的原則,輕易不會破壞。
“上官琪帶回去的那個彼得。”李學武抿了一口熱茶,看著老李解釋道:“對方是東德的光學技術專家,在光刻領域有很好的基礎。”
“我了解了一下,是芯片製造技術對吧?”
李懷德雙手交叉疊在腿上,看著他講道:“電器需要芯片,飛機也需要,船舶也需要。”
“無人機也需要。”李學武眉毛一挑,看著老李強調道:“如果能在光刻技術領域有所突破,無人機項目絕對會提速。”
“你對這個項目的信心十足?”李懷德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搖頭講道:“有的時候我都在想,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見到無人機起飛的那一天。”
“絕對能,我跟您保證。”
李學武笑了笑,解釋道:“上官琪帶回去的彼得不僅僅會成為咱們科研所的第一位外籍專家,也會成為外籍專家來華工作的標杆。”
“千金買馬骨嗎?我懂。”
李懷德了然地點點頭,笑著講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
“不是我催進度啊——”他也是好笑地解釋道:“信用社的老包,幾次三番地從我這邊打聽無人機項目的情況,很怕這筆投資折在他的手裡。”
“沒聽說啊,他沒來找我問過。”李學武搖了搖頭,道:“很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他哪裡抹得開臉麵——”
李懷德笑著講道:“這一次回去你也主動一點,人家必定是投了真金白銀的。”
“這一次回去?我怕他主動找上門啊。”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您信不信,他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太不講究了——’嗬嗬。”
“哈哈哈——”李懷德瞧見他把包培剛的語調學了個十成十,也是不由得笑出了聲。
這一次東德之行,如果技術引進完全能落地,那包培剛一定會如李學武所說,主動上門。
“能拿到路德維茨費爾德工廠的技術引進合同還是吉利星船舶的凱瑟琳總經理幫的忙。”
李學武喝茶的工夫從茶杯口上沿瞧了老李一眼,特彆提到了凱瑟琳在這個項目上的努力。
老李也是了然地點點頭,端起茶杯問道:“吉利星船舶是有意參加營城港的運營是吧?”
“是被她父親逼的。”李學武笑著解釋了凱瑟琳如此拚命的原因,聽得老李一愣一愣的。
“沒想到,這資本家的孩子也這麼累啊。”
李懷德感慨了一句,微微搖頭講道:“我最開始還在想,吉利星船舶方麵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其他想法還是有的。”李學武解釋道:“除了營城港的運營資格,她自己也有投資意向。”
“哦?”老李意外地看著他,挑了挑眉毛。
“她應該是在東德拿到了一些技術項目。”
李學武手指點了點沙發扶手,解釋道:“如果不出我的預料,回頭她一定會聯係咱們,走關聯企業的渠道,做補償貿易這一套。”
“看來補償貿易這條路是被咱們趟出來了。”
李懷德笑了笑,問道:“你知道她拿到了關於哪方麵的技術嗎?”
“這個還真不知道,我也是判斷到她有這個計劃。”李學武用的是判斷,而不是猜測,給了李懷德更為精準的態度。
李懷德也是點了點頭,應道:“回頭可以聊聊,如果是咱們需要的技術,可以搞補償貿易。”
“如果咱們不需要,她想借咱們的渠道走補償貿易,咱們也歡迎啊。”
他看著李學武講道:“錢是賺不完的,未來的國際貿易主旋律必定是合作,尤其是技術合作。”
“您說的是,下來我跟她聯係。”李學武解釋道:“也是怕她突然提出什麼想法,所以提前跟您問一下。”
“業務這方麵你更懂,你來定。”李懷德擺了擺手,道:“尤其是對外合作方麵。”
他看向李學武講道:“你可以多同文學同誌、玉農同誌以及雅琴同誌商量,他們更有經驗。”
“明白,回去以後我會同幾位領導做彙報。”
李學武點了點頭,講道:“關於汽車工業方麵,先前聯係的客車製造廠出現了問題。”
他將火車上瓦西金的話解釋給了老李,有些擔憂地講道:“雖然咱們有所布置和反擊,但我擔憂對方不按套路出牌,最後的合作也會出現問題。”
“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計劃?”李懷德微微搖頭道:“我知道你工作很努力,追求完美。”
“但是,你得接受失敗的可能。”
他點了點李學武,強調道:“你無法接受失敗,就無法麵對未來,我說的對嗎?”
見李學武點頭認同,李懷德這才靠在沙發上講道:“一個客車製造廠值不當你這麼擔憂,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心胸要放開一點。”
“如果對方再來拿這種事威脅你,你就告訴他,我們不需要了,隨他去。”
該說不說,已經成為紅星鋼鐵集團總經理的李懷德,真有種不差錢的感覺了。
不過這也是有諸多技術引進的成績做支撐,他可以不在乎少一個客車製造廠,如果至今紅鋼的成績為零,你看他著不著急。
“港城東方商貿總經理賽琳娜女士正在為這個項目奔波,我也是在等她的消息。”
李學武坦言道:“我是這麼想的,無論這一次客車製造廠項目能否達成合作都給她一筆獎金。”
“給,多給一點,不要差事。”
李懷德大手一揮,豪爽地講道:“東方商貿是咱們在港城進出口渠道的主要合作商,她能放下工作主動來幫忙,這就已經是很大的人情了。”
“如果資金申請有困難,你拿給我,我給你批,錢是要省著花,但這種錢不要省。”
“明白,那我等她的答複再做決定。”李學武將茶杯收拾好,講道:“時間很晚了,明天我再跟您彙報接下來的工作。”
“嗯,回去休息吧。”
李懷德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胳膊講道:“今天晚上川汽的湯榮軒和濟汽的王顯聲都有打電話來詢問你的事,這說明咱們還是有朋友的嘛。”
“是有關於W50卡車項目的合作。”李學武直白地解釋道:“他們兩家合作拿到的技術,不過我估計這些技術落地會有一定的難度。”
“是想求助咱們研究所?”
李懷德歪了歪腦袋,了然地點點頭,講道:“行,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來處理。”
如果說業務工作,李懷德絕對不會大包大攬,但在人情世故這種工作上,他才是老油條。
隻要不談業務,他能玩的對方團團轉。
再說了,有李學武在這提醒,已經把對方的意圖解釋的如此通透了,他還能掉坑裡?
“你房間沒人動過,小心一點。”
站在門口,李懷德輕聲交代道:“最後兩晚,彆再出什麼事了。”
這一句才是老李想要跟他說的話,最後的這點時間,千萬不能再出什麼事了。
李學武點頭,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打開門走了進去。
李懷德是站在門口等了一會,這才回的房間。
沙器之還在裡薩,黃宗芳在萊比錫,柏林這邊暫時沒有業務,所以國際事業部沒主要負責人值班。
李學武也不需要兩人回來,他會主持明天與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的談判工作,同時也會代表紅星鋼鐵集團參加貿易合作會議。
就像老李說的那樣,他必須挑大梁,否則最後還要被人家嘲諷自己被嚇破了膽子。
隻是老李這張烏鴉嘴,真應了那句話,計劃趕不上變化。
***
30日一早,隻睡了不到5個小時,李學武便起床洗漱,趕到樓下吃早餐。
今天在萊比錫酒店有兩場會議,所以訪問團的大部分成員單位負責人都趕了回來。
他們很在意最後一天的談判,但也重視商貿相關的合作,即便他們缺少出口貿易資格。
紅星鋼鐵集團不受這方麵的限製,表現的更為大膽,甚至提前入駐了談判會場進行準備。
其他會員單位驚訝於紅鋼的主動,也紛紛效仿,隻是匆匆準備,沒能表現的更為充分。
“你沒事吧?”凱瑟琳匆匆走進大廳,搜尋了一番,便找到了李學武的身影。
她一上來便捏住了李學武的胳膊,緊張地問道:“聽說你遇到了襲擊,嚇死我了——”
“襲擊是真的,不過我沒事。”
李學武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胳膊,輕聲安慰道:“放心,我不會沒有準備就行動的。”
“那也太冒險了——”
凱瑟琳上下打量著他,好像判斷哪裡缺一塊肉似的。
“真沒事,我還想找你呢。”
李學武捏著她的衣角,輕聲提醒道:“你的事我同李主任談了一下,回頭你找機會表示一下。”
“需要多少?”凱瑟琳真不白在東北學語言,連同風土人情也學會了,還知道表示一下的意思。
“不要太直接了,容易傷人。”
李學武手指虛點兩下,提醒她道:“他愛人懂一些法律方麵的知識,你們公司在內地開展業務,不需要法律谘詢業務嗎?”
“哦——”凱瑟琳了然地點點頭,作為資本家的閨女,她比李學武更懂這套學問。
不過她還是太年輕,竟然看著李學武問道:“那位李夫人真的懂法律知識嗎?”
“你說她懂,她就懂。”
李學武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怕她說錯話,做錯事,特彆提醒她道:“不過李主任的愛人身體不太好,你沒什麼事不要去打擾她。”
“隻要李主任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凱瑟琳眉毛一挑,表示完全懂他的意思了,點頭說道:“我要不要討好一下你的愛人?”
她笑嗬嗬地問道:“你不會給我穿小鞋吧?”
“可以,沒問題——”
李學武輕笑著講道:“她在醫院工作,現在需要特彆病例練習技術,要不你親自出馬?”
“那還是算了吧——”
凱瑟琳也知道玩笑就是玩笑,這會兒把話題扯了回來,道:“你這兩天不會再出去了吧?”
“放心吧,我知道注意安全。”
李學武示意了會場方向,道:“去吧,爭取在最後這點時間再撈一撈,萬一能撈著好處呢。”
“我也是正有此意。”凱瑟琳笑了笑,說道:“不把錢花光,我總覺得對不起我自己。”
“如果不知道怎麼花就來問我。”李學武笑著講道:“賺錢我內行,花錢我也內行。”
“那你教教我唄——”凱瑟琳笑眯眯地講道:“我有特彆獎勵給你。”
“特彆獎勵——”李學武笑了笑,指點她道:“如果買不到技術,那就買產品。”
“醫療器械、光學儀器、機械設備都可以,就是彆買電器。”李學武點了點頭,道:“去吧,我還有個會議要參加,晚上見麵再聊。”
他彆過凱瑟琳,卻被人堵在了走廊裡,從對方的穿著完全看不出身份,但他知道是誰來了。
“霍亨索倫先生?”
“找個地方聊聊。”
跟李學武身高相差不多的德國大漢歪了歪腦袋,示意了休息室的方向,帶頭走了過去。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保衛不用過來。
老李有點草木皆兵了,今天一下樓便安排了兩暗一明三個保衛跟著他,很怕他再有危險。
他要主持會議,自然要見生人,可生人就代表了危險,即便他戰力高,可也有疏忽的時候。
保衛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即使看見李學武的提醒了,還是跟了上來。
就在他們走到休息室門口的時候,兩名腰間鼓鼓囊囊的大漢攔住了他們。
他們攔的不是李學武,而是跟著李學武過來的保衛,雙方語言不通,差點動手。
半開著的房門打開,秘書模樣的男子同門口的同伴講了兩句,又看向李學武示意了休息室,道:“安娜女士的父親想跟您聊聊。”
“感謝霍亨索倫先生的誠意。”
對方能親自來找他,而不是讓秘書或者警衛來,李學武必須得有所回應。
秘書講的是法語,他也就用法語做了回應。
剛剛霍亨索倫講的就是法語,看來安娜已經醒了,不然對方不可能一上來就知道他會法語。
交代保衛留在門口,李學武推開門走進了休息室,這裡隻有兩套沙發和一套茶幾。
“安娜女士還好嗎?”李學武關心地問道:“她的身體怎麼樣?”
“小臂骨折,小腿骨折。”
霍亨索倫指了指自己的左胳膊,又指了指自己的右小腿,看著李學武講道:“她已經回到柏林了,現在醫院養傷。”
“不知道該說慶幸還是遺憾。”
李學武捏了捏拳頭鬆了一口氣,看著對方誠懇地講道:“我必須向您說聲抱歉,是我連累了安娜女士。”
“火車上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對方沒太在意他的道歉,而是認真地講道:“你打算如何反擊?”
他見李學武驚訝的表情,皺眉問道:“你不打算反擊嗎?還是想就這麼算了。”
“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意思。”
李學武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隨後坦然地講道:“得力於安娜女士的保護,幾次讓我轉危為安,我十分感激她的付出和努力。”
他點了點頭,道:“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我會在今天的工作結束後親自去醫院表達感謝。”
說完這一句,李學武指了指門外,道:“一會兒我要見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的代表,所以就不陪您了,再次對安娜女士的遭遇表示歉意。”
“你在懼怕什麼?”對方按住了房門想要阻止李學武離開,卻沒想到李學武的力氣很大,房門被砰地扯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連夜趕回來的沙器之陪著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的代表走了過來,雙方就這樣見了麵,結果是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