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阿維葉眼神掃過遠處正被士兵抬走的傷兵,擔架上的白布浸透鮮血,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跡,“這裡守不住了,帶著你的軍隊和你的百姓,往後走。是撤退,不是逃亡,去大馬士革,建造第二輪防線。”
他頓了頓,伸手取下自己的披風,繡著新月紋章的錦緞在風中獵獵作響,邊緣的銀線在火光中閃爍。
“從你走的那一刻,你就是聯軍的總指揮。”
“帶著拜占庭的皇帝走,扶持他——記住,要讓他覺得是自己在發號施令。”
“哈裡發,你這是?我們可以一起走的!”可夫望著對方堅毅的側臉,突然意識到某種可怕的真相。
穆阿維葉搖頭,撿起一塊仍在冒煙的神火飛鴉殘片,金屬表麵還留著未燃儘的引信。
殘片邊緣鋒利如刀,劃破了他的指尖,鮮血滴落在焦土上。
“不,你們都能走,我不能走。”
“這腳下,是我的家園。聯軍的心氣都被打散了,我要讓他們重新振作起來,要是都走了,接下來不過是屢戰屢敗罷了。”
他突然笑了,笑容裡帶著幾分癲狂,牙齒在火光中泛著青白,“我要讓他們知道,唐軍也並非不可戰勝。”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查世丁尼尖銳的呼救聲。
那聲音像生鏽的鐵釘刮過耳膜,帶著哭腔的顫抖裡,還夾雜著對神明的咒罵。
穆阿維葉拍了拍可夫的肩膀,轉身朝帳篷走去。
蘇蘇利亞緊跟兩步,低聲道:“哈裡發,至少讓我留下......”
“帶著我們的百姓先走。”穆阿維葉頭也不回,披風在身後揚起一道黑色的弧,“告訴可夫,路上若遇到拜占庭貴族,就說查世丁尼要在大馬士革重建羅馬元老院。”
他的聲音被風撕碎,混著遠處傳來的爆炸聲,消散在彌漫著硫磺味的空氣裡。
查世丁尼蜷縮在帳篷角落,雙手死死抓著繡金線的坐墊,指甲縫裡還嵌著泥土。
看到穆阿維葉掀開帳簾,他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過去,涕淚橫流的臉上沾滿煙灰:“穆阿維葉,不,哈裡發,不能再打了!我們根本不是對手!投降吧,哈裡發!”
他的皇袍下擺被火燒出大洞,露出裡麵繡著聖徒像的亞麻襯衣,此刻那聖徒的麵容也被血汙模糊。
穆阿維葉凝視著這位失魂落魄的皇帝,忽然伸手。
查世丁尼本能的瑟縮,卻見那沾滿硝煙的手掌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將煤灰一點點拭去。
指腹擦過查世丁尼顫抖的眼皮時,這位皇帝突然嗚咽出聲,像個受了委屈的孩童。
“陛下,誰都可以說投降,但是,你不能說。”
穆阿維葉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砸在查世丁尼心上。
查世丁尼愣住了,耳中嗡嗡作響。
“陛......陛下?”
他茫然地重複,仿佛這個從小聽慣的稱呼此刻才第一次有了重量。
十二歲加冕時,聖索菲亞大教堂的穹頂在陽光下金光閃耀,大牧首將鑲嵌著祖母綠的皇冠戴在他頭上,唱詩班的歌聲震落穹頂的金粉。
二十歲親征時,鐵甲騎兵踏碎敵人防線揚起的漫天煙塵中,他揮舞著鍍金長矛,身後跟著高呼“勝利”的子民。
可後來,他被眼前這個人所帶領的阿拉伯軍隊打得丟失了大片土地。
而此刻,這個讓自己想到都做噩夢的人,竟然叫自己陛下?
“哈裡發,你叫我什麼?”
他顫抖著指了指自己,聲音小得像囈語。
穆阿維葉單膝跪地,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肩頭的新月紋章上,錦緞上的金線硌得查世丁尼生疼。
“拜占庭的皇帝,羅馬最後的傳人。您難道忘了,當年君士坦丁大帝的戰旗,曾從直布羅陀飄揚到幼發拉底河?”
他抬頭時,眼中燃燒著讓查世丁尼陌生又熟悉的狂熱,那是每個渴望征服的帝王眼中都曾有過的火焰,“現在,該是您重振榮光的時候了。”
帳篷外,夜風卷起滿地焦土。
可夫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忽然明白穆阿維葉真正的謀劃——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戰略撤退,而是要在潰敗的廢墟上,重新鑄造一個足以與大唐抗衡的傳奇。
他握緊腰間的彎刀,朝著夜色深處發出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