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消失了。
她收回放在李隆基頭頂的手,緩緩坐直了身體,那雙剛才還帶著溫和的眼睛,此刻像是結了冰,冷冷地盯著李隆基,眸中的寒意幾乎要將人凍傷。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誰家的朝廷殿堂?”
李隆基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威嚴嚇得心頭一跳,剛才那點得意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莫名的惶恐。
他下意識的想後退,卻又想起自己說的本就是實話,於是咬了咬牙,重新抬起頭,迎著武曌冰冷的目光,認真的說道:“我家的,我們李家的!”
“放肆!”武曌猛地一拍龍椅的扶手,玉圭“當啷”一聲掉在地上,碎裂成幾片。
她霍然起身,玄色的龍袍在她身後展開,帶著吞噬一切的氣勢,“李隆基!你看清楚,這龍椅上坐的是誰!這天下,是朕的大周,是朕的天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一個毛頭小子說三道四!”
她的怒吼在明堂裡回蕩。
李隆基被她嚇得渾身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看著祖母鐵青的臉色,他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眶瞬間紅了。
殿內的百官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有人出列,跪在地上厲聲說道:“陛下!臨淄郡王此言大逆不道,分明是藐視皇權,應當立刻拿下,嚴加審訊!”
說話的是武三思的心腹,素來以打壓李唐宗室為己任,此刻見有機可乘,自然不會放過。
他話音剛落,立刻有幾個武氏族人跟著附和:“陛下三思!此等言論絕非孩童能隨口說出,背後定有主使,若是不嚴懲,恐生禍端!”
“陛下,李唐餘孽之心不死,郡王此舉,便是明證啊!”
一時間,朝堂上充滿了殺氣騰騰的叫囂,矛頭直指李隆基,也隱隱指向了他身後的李旦一脈。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響起:“陛下息怒!”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老臣裴炎顫巍巍地走出隊列,他是太宗時期的舊臣,曆經三朝,此刻雖須發皆白,腰杆卻挺得筆直:“臨淄郡王年方十三,還是個孩子,童言無忌,何必當真?他久居王府,少見朝堂,一時口誤,也是有的。”
“再說,他說‘李家’,不過是念及血脈親情,並非有意衝撞陛下,還請陛下開恩,饒過郡王這一次。”
緊接著,又有幾個李唐舊臣站了出來:“裴大人所言極是!郡王年幼,不懂朝堂規矩,陛下素來仁慈,想必不會與一個孩子計較。”
“是啊,陛下與郡王乃是祖孫,血脈相連,何必因一句戲言傷了和氣?”
朝堂之上,瞬間分成了兩派,一派以武氏族人為主,主張嚴懲。
一派以李唐舊臣為首,懇請寬恕。
雙方唇槍舌劍,爭論不休,原本肅穆的明堂,竟成了角力的戰場。
武曌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裡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人爭論的根本不是李隆基的一句話,而是這天下到底該姓李還是姓武。
她稱帝十年,推行了無數新政,減免賦稅,整頓吏治,讓大周的國力蒸蒸日上,可在這些李唐舊臣眼裡,她終究是個“竊國者”,隻要有機會,他們就想把她從龍椅上拉下來,恢複李唐的統治。
而李隆基這句“李家的朝廷”,恰好戳中了所有人的痛處,也撕開了朝堂上那層虛偽的平靜。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李隆基身上,少年此刻已經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顯然是嚇壞了,可那脊梁,卻依舊沒有彎下去。
這股倔強,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也像極了那些寧死不屈的李唐宗室。
武曌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緩緩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說出這般話,背後若說無人教唆,誰信?”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為李隆基求情的老臣,眼神冰冷:“來人,將臨淄郡王帶回王府,沒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
“另外,徹查今日之事,看看是誰在背後挑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朕定要他付出代價!”
“陛下聖明!”武氏族人立刻附和。
李唐舊臣們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再爭辯,隻能眼睜睜看著禁衛上前,將李隆基帶了下去。
少年走出殿門時,回頭看了武曌一眼,那雙眼睛裡,有恐懼,有委屈,卻還有一絲未曾熄滅的倔強。
武曌彆過臉,不再看他。
龍椅旁碎裂的玉圭還躺在地上,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她知道,今日這場風波,絕不會就這麼結束。這天下,姓李還是姓武的爭鬥,才剛剛開始。
而她這個膽大包天的孫兒李隆基,或許會成為這場爭鬥中,最意想不到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