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像是飄來了幾十年前的聲音——鹹陽城外的晨光裡,吝胖子穿著洗得發白的布衣,手裡攥著個裝滿銅錢的布袋子,湊在他耳邊嚷嚷:“老齊,你看著!等咱們跟著殿下打下江山,我要開一百家酒肆,讓全天下的人都喝我的酒,做大唐最有錢的人!”
那時候他還笑吝胖子沒出息,拍著胸脯跟李承乾保證:“殿下,等天下太平了,我要幫您治理朝政,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子,讓老百姓都能吃飽飯、穿暖衣!”
李承乾當時穿著一身紅衣,站在晨光裡,聞言隻是笑著點頭。
那笑容暖得像春日的太陽,連鬢角的發絲都染著光。
顯懷那時還是個沉默的少年,握著短劍站在李承乾身後,聽到這話,偷偷抬眼看了看陛下,眼裡滿是崇拜。
如召則站在軍隊最前麵,手裡提著一杆長槍,朝著鹹陽城大聲叫陣,聲音洪亮得能震落柳樹上的露珠——那時候的如召,眼睛裡全是光,像是能把整個天下都扛在肩上。
“那時候啊……”齊先生的笑意越來越濃,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鹹陽城的城門從清晨等到正午,最終緩緩打開。”
“文武百官簇擁著先帝,手裡捧著糧食和酒水,百姓們夾道歡呼,連小孩子都舉著花環往士兵手裡塞。那時候誰能想到,現在…”
話音突然斷了。
風裡傳來一陣哭喊聲,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從洛陽方向跑來,為首的老婦人懷裡抱著個孩子,孩子的小臉蠟黃,嘴唇乾裂,已經沒了氣息,可老婦人還在不停地拍著孩子的背,嘴裡念叨著“娃,咱到家了,到長安了”。
齊先生的笑容僵在臉上,像是被凍住了。他想起三天前從洛陽過來時看到的景象——曾經繁華的洛陽城,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
大街上的青石板被馬蹄踩得碎裂,街邊的酒肆燒得隻剩下黑黢黢的木梁,梁上還掛著半塊燒焦的布幡。
洛水河畔的柳樹被砍得精光,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樁,樹樁旁還躺著幾具百姓的屍體,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爛不堪。
他走過一條小巷時,聽到一扇破門後有動靜,推開門一看,是個滿臉皺紋的老者,正抱著一個破陶罐,往嘴裡倒著渾濁的水。看到齊先生,老者先是驚恐,隨即哭了起來:“貴人,您救救我們吧!”
“回紇兵上個月來了,搶糧食、搶女人,隻要反抗就殺!我家老婆子、小孫子都被他們殺了,連屍體都被野狗拖走了……如今的洛陽城,十室九空啊!”
他望著城下的回紇軍隊,那些士兵正坐在地上,拿出搶來的綢緞擦著兵器,還有人把孩童的銀鎖掛在馬脖子上,笑著互相炫耀。
“區區回紇……”齊先生低聲呢喃。
“當年太宗皇帝在位時,他們還隻是草原上的小部落,年年派使者來長安朝貢,求著大唐庇護。”
“使者來的時候,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還是陛下賞了他們綢緞和糧食……如今不過幾十年,他們竟然敢劫掠大唐的城池,欺辱大唐的百姓!”
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洪亮得能蓋過風的聲音。
張玄微連忙上前想扶他:“先生,您彆這樣……”
“我為什麼不這樣?”齊先生甩開他的手,笑聲裡滿是悲涼,“我笑我自己,笑當年的我們太天真!以為打下了江山,百姓就能永遠太平。”
“以為大唐的榮光能傳千秋萬代……可如今呢?洛陽殘破,長安危急,連回紇這樣的小部落都敢騎在我們頭上!”
笑到最後,齊先生的眼淚流了下來,順著臉頰滑進衣領裡。
他抬手抹了把臉,忽然站直了身體,眼神裡的悲涼漸漸被怒火取代。
風把他的長衫吹得獵獵作響。
“找死。”齊先生的聲音陡然變冷,像是淬了冰,“真是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