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亭玉忽然覺得好累,這幾日所未有的累,遇見朝暈之前習以為常的累。
好些事情摩擦著他的神經,他關了燈,拖著身體陷進床裡,浸在黑夜之中,失焦的瞳孔在黑焦的天花板上黏連。
他的神誌開始模糊,好不容易得來的開心又被滅了頂。
身體想要自救,他自發地把手伸進枕頭下麵,把手機拿出來,開機,點開微信,點開八隻小貓的頭像,看著屏幕發呆,手指自顧自地打字——
“朝暈,我想你了。”
腦海裡的弦還沒繃直,混亂地纏在一起,但是手已經先一步把消息發出去了。
……這個點,她應該也睡了。
他盯著這六個字看了會兒,中間時不時看一眼時間,在快要兩分鐘的時候,長按這條消息,剛剛想要點撤回,對麵發來了一條消息——
“下樓下樓,我在去你家樓下的路上呢^^”
心臟猝然緊縮,攥不出水的緊,小小的一顆在心房裡蜷著,讓人上癮的麻痛如蛛絲一般堵滿每一支血管。
他震顫的胸膛裡,浮現出來了一灘月亮。
用多麼短的時間從床上爬起來、穿上鞋子、打開門、往樓下衝的,施亭玉都不記得了。
他的大腦一片虛浮的白,什麼也沒有,隻是拚命地、從未有過地從樓上往下跑,就像是從刀尖跑向刀柄,從刀柄跑向花枝。
從黑夜裡奔出,抓著懸浮的黑線往後扯,眼睛裡的是藏在朦朧黑夜裡的台階,自己的腿腳,聽到了腳踩在地上的聲音,聽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聽到了有人在像求救一樣用力地喘息著。
終於看到了門洞,看到了如雪一般的月色在地上鋪成花海,一粒粒、一顆顆,有些與愛恨愁苦一起紛陳在地表之上,有些則織成了羽衣,攏在了女孩兒身上。
他看見了。
看見她在月光下清亮的瞳孔,看到她被模糊的光線描摹得影影綽綽的身子——看見了一陣白濛濛的水光,然後才覺得鼻子微酸。
朝暈身上的衣服穿得鬆鬆垮垮的,頭發也不怎麼整齊,衝著施亭玉傻傻地彎唇一笑,這天地間又生出來了第二個月亮。
“同桌,你怎麼啦?”她一邊問著,一邊朝像是定格在門洞前的施亭玉走過去。
越靠近他,他的臉就越發清晰,她是一束柔和的光,把他難言的陣痛都照亮。
直到徹底看清他的臉時,朝暈忽然定住,鼻息都似乎停了。
臉邊駭人的淤青,唇角乾涸的血跡,還有——他的麵孔上從來沒有展露過的,輕輕的委屈。
朝暈心裡忽然就燒起來憤怒的火焰了,這股力道太過強烈,讓她差點站不住腳。
她穩了穩心神,繼續朝他走過去,最後相對、相視,她突然伸出手,柔軟的指腹碰上傷口,輕聲、悶著情緒問他:“是不是很疼?”
施亭玉本來沒有感覺的,對於痛苦,他早就麻木了。但是現在,她的指尖倒像是荊棘,戳破了同樣扼住他呼吸的護體,於是,火辣辣的疼痛扯著心尖,一起浩浩蕩蕩地疼痛起來。
她越是這樣,他難說的委屈就越是濃鬱。
他也會委屈啊。
原來,他也會委屈啊。
他們兩個的視線交彙,像是兩汪天各一方的湖泊在朝對方湧去,當緊密相融時,他們的主體就相愛。
他哆嗦著唇,說話像委屈的嗚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