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兒的眼淚砸在林風麵甲上時,他聽見自己經脈崩裂的聲音比戰鼓還響。
意識像浸在冰水裡的棉絮,忽沉忽浮,卻在"敵軍主力半日即到"的喊叫裡猛地一震——他看見蘇婉兒睫毛上掛著冰碴,嘴唇咬破了都沒知覺;看見柳如煙的手懸在半空,裹傷的布條滑落在地;看見程烈的旗手跪在雪地裡,旗杆上的紅纓被血凍成了硬邦邦的刺。
"林帥?
林帥!"傳訊兵的聲音像敲在銅盆上,震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林風想抬手指向帥案,卻發現右手還攥著玄鐵劍,指節白得發青。
蘇婉兒把他的頭往懷裡按了按,發頂的銀簪硌得他後頸生疼:"彆說話,你撐著,我這就叫軍醫......"
"不。"他扯動嘴角,嘗到鐵鏽味——是內腑的血漫到了喉嚨。
左手摸索著扯下麵甲,冷風灌進來,反而讓腦子清醒了些。
他盯著傳訊兵染血的甲葉:"敵軍前鋒多少人?
用的什麼旗號?"
傳訊兵被他盯著,膝蓋一彎差點跪下去:"回...回帥,探馬說至少三萬,旗號是黑狼旗鑲金邊,和前日被咱們打退的偏師不一樣!"
林風閉了閉眼。
前日那戰,他故意放敵軍偏師衝進陷阱,原以為能拖延主力三日。
可半日就到......他猛地睜眼,玄鐵劍在雪地裡劃出半道弧:"蘇將軍,你東翼高地的拒馬樁可換了新位置?"
蘇婉兒一怔:"昨日寅時剛挪到第三道山梁,除了咱們幾個將領,連哨騎都沒通知......"
"柳姑娘。"林風轉頭看向正彎腰收拾藥箱的女子,"你昨日給各營換的密語口令,是用楚公主給的星圖編的?"
柳如煙指尖一顫,藥瓶"當啷"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撿,發間的珍珠步搖掃過林風的手背:"是...是用參宿七星的位置編的,連我都記不全。"
"問題就在這兒。"林風咳出一口血,染紅了蘇婉兒的衣襟。
他盯著帳外獵獵作響的帥旗,旗角的金線在晨光裡刺得人眼疼,"敵軍偏師退得太乾淨,連傷兵都沒留。
剛才那波總攻,他們的箭雨避著咱們的弩陣走,衝車專挑夯土薄弱的西牆——"他攥緊蘇婉兒的手腕,"他們知道咱們的布防圖。"
帳中突然靜得能聽見雪粒打在牛皮帳上的聲音。
蘇婉兒的手在抖,不是因為冷,是攥緊了腰間的繡春刀:"我這就去查!"
"慢。"林風扯住她的衣擺,"東翼交給你。"他指腹擦過她手背的刀疤,那是去年守雁門關時留下的,"敵軍主力若來,必定先攻東翼高地——他們要居高臨下,用投石車砸咱們中軍。"
蘇婉兒眼眶又紅了,卻咬著牙點頭:"我帶虎賁營去。
林帥你放心,就算拚光最後一人,東翼也塌不了!"她轉身要走,又回頭扯下披風蓋在林風身上,"等我回來給你擦臉,血都結成塊了。"
帳門掀開又合上,寒風卷進幾星雪沫。
林風看著柳如煙蹲在帥案前翻竹簡,燭火被風撲得忽明忽暗,照得她眼尾的淚痣像顆血珠:"查近三日進出中軍帳的人,重點看文職。"他頓了頓,"尤其是能接觸布防圖的。"
柳如煙的手指在竹簡上一頓。
她翻到第三卷時,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借著光,她看見"製圖司書·陳九"的名字在寅卯兩時連續出現,墨跡比旁的深,像是刻意描過:"林帥,這陳九......"
"我記得他。"林風閉著眼,卻能想起那個總縮在角落磨墨的瘦高個,"上月修城牆,他說夯土要摻三成沙,結果西牆比東牆薄了半尺。"他突然睜眼,"去他營帳,搜貼身衣物。"
柳如煙的繡鞋踩碎雪殼子的聲音還沒走遠,帳外就傳來金鐵交鳴。
林風撐著劍要起身,卻被程烈按回了胡床:"帥,您這傷......"
"東翼那邊打起來了。"林風盯著程烈染血的肩甲,"蘇將軍的繡春刀響,我隔著三裡地都能聽見。"
東翼高地上,蘇婉兒的刀確實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