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座殘碑在夜風中低鳴,林風頭頂的月光被撕成碎片,碎銀般落滿他肩頭。
他盤坐在中央殘碑之頂,玄色外袍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臂彎處若隱若現的逆脈圖紋路——那是他當年被宰相王雄打斷經脈時,刻在血肉裡的屈辱,此刻卻隨著識海中"衡道心印"的旋轉,泛出幽藍微光。
"原來如此......"他喉間溢出一聲低歎。
方才心神沉入識海時,那道細如發絲的光隙裡,竟映出九星崩塌前夜的景象:有個與監察虛影輪廓重疊的身影,正將一枚"靜默符文"狠狠釘入天軌深處。
那些糾纏他數月的"自己的聲音",那些與監察虛影莫名同頻的震顫,此刻都在這圖景裡找到了答案——不是虛影模仿他,是他們本就共享同一段被強行割裂的規則。
"林公子!"
蘇婉兒的聲音帶著劍氣破空聲。
林風猛然回神,這才發現額角已滲出冷汗,滴滴答答落在碑麵,將"衡"字殘痕暈染成模糊的墨團。
他正要抬手擦拭,卻見一抹銀白劍光已先一步纏上他後頸——是蘇婉兒的血玉劍,正以最溫和的劍氣包裹他識海外壁,試圖為他護神。
可那劍氣剛觸及識海,便像撞在無形的琉璃罩上,"叮"地一聲反彈回來。
蘇婉兒手腕劇震,劍尖在地麵劃出半尺深的溝壑。
她望著自己發顫的指尖,眼底閃過一絲驚色——這不是外敵阻撓,是"衡道心印"在自發排斥所有外來乾涉。
"他現在走的路......"她轉身看向立在十步外的柳如煙,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了月光,"連我都不能碰。"
柳如煙正垂首盯著掌心的星軌圖。
她方才以指甲在地麵畫出的"空白指令線",此刻正隨著林風識海的波動微微扭曲,每扭曲一次,地脈深處便傳來若有若無的震顫,仿佛整座碑林都在承受某種規則重壓。
聽到蘇婉兒的話,她猛地翻開懷中的《衡道殘卷》,泛黃的紙頁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直到翻到某一頁,瞳孔驟然收縮。
"執衡者可補天,然縫成之刻,天地亦識其為"異物"。"她念出卷中字跡,聲音發緊,"林公子若成功重構規則......會被世界排斥。
就像被天道盯上的災星。"
青銅燈盞的光突然在身側亮起。
指引者不知何時走到近前,燈芯上還沾著守護者的殘灰,映得他半張臉忽明忽暗:"衡道宗曆代執衡者,皆亡於"縫合之後"。
天地容不得修正自己的"修正者"。"他將燈盞輕輕放在碑腳,"要活,需選一"錨點"承載反噬——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但絕不能是他自己。"
林風望著南方。
那裡有京城的方向,有他未完成的改革,有蘇婉兒的將軍府舊碑,有柳如煙藏在青樓暗格裡的情報,還有楚瑤托人送來的最後一塊焦糖糕——那是他幼年在書齋抄書時,唯一能嘗到的甜。
"若沒人能替我記住這條路......"他聲音低啞,像是在問指引者,又像是在問自己,"縫補又有何用?"
夜風突然轉急。
九座殘碑同時發出清越的鳴響,像是在應和他的話。
林風緩緩起身,右臂空袖被風灌得鼓脹——那是他在邊陲被王雄爪牙砍斷的手臂,如今已被《乾坤訣》重塑出半透明的氣勁手臂,此刻正與掌心"補天之縫"共鳴,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半透明裂痕。
那裂痕像被刀割開的絹帛,邊緣翻卷著規則的碎片。
蘇婉兒直覺不妙,剛要跨步上前,卻被柳如煙一把拉住。
柳如煙搖頭,指腹抵在唇上——林風的眼神太靜了,靜得像他當年在刑場上望著屠刀時的模樣,那是決定孤注一擲的靜。
"若三日不歸......"林風轉身,目光掠過蘇婉兒發間的銀劍穗,掠過柳如煙染血的衣袖,最後落在指引者的青銅燈上,"就當我,已經成了天外之人。"
話音未落,他抬腳邁入裂痕。
身影剛觸到裂痕邊緣,便像被無形的手拉扯,整個人如霧般被拉長、撕裂。
蘇婉兒猛地衝過去,指尖隻差三寸便能碰到他的衣擺,卻見那裂痕"啪"地閉合,隻餘下一片焦糖糕碎屑從空中飄落,輕輕嵌入碑縫。
聯盟護衛們舉著火把圍攏過來,火光裡,蘇婉兒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片碎屑。
甜膩的糖香混著碑灰的土腥氣鑽進鼻腔,她突然想起三天前楚瑤差人送來的食盒,最底下壓著張字條:"林大人總說苦,這糕我加了雙倍蜜。"
"他連最後一塊糖......"她喉頭發哽,抬頭望向星空。
原本靜止的"空白指令線"此刻又開始流動,隻是在某個極細的位置,有一縷若有若無的光絲,正向著星軌深處延伸而去。
柳如煙的指尖在星軌圖上急速遊走,突然頓住:"裂隙的方向......是規則亂流區。"
指引者彎腰拾起那盞青銅燈,燈芯上的殘灰突然泛起微光,像是在回應什麼。
他望著裂痕閉合的位置,輕聲道:"衡道心印既已認主,這縫......怕是連天地都收不回了。"
夜更深了。
九碑的鳴響漸弱,唯有那片焦糖糕碎屑在碑縫裡,隨著地脈的震顫輕輕晃動,仿佛在等待某個歸人。
而在眾人看不見的規則裂隙之中,林風的意識正如浮塵般被卷入亂流。
四周無光無影,唯有無數細碎的規則碎片從他身側掠過,每一片都刻著他曾經曆的畫麵:抄書的書齋、被撕碎的考卷、蘇婉兒揮劍時的銀芒、柳如煙遞來的情報、楚瑤的焦糖糕......
然後,所有畫麵突然碎裂,他墜入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