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霧氣裹著血腥味漫進中軍大帳,蘇婉兒的靴底碾過一片碎玉,發出細不可聞的輕響。
帳外火把在風裡搖晃,將三十餘道身影的影子扯得歪歪扭扭——各營將領到齊了,有人揉著發紅的眼尾,有人甲胄未卸,肩甲上還凝著昨夜死律波紋留下的白霜。
“統帥是誰?”最前排的步軍統領張猛先開了口,嗓音啞得像砂紙擦過刀背,“咱們從漠北殺到雲州,折了三千兄弟,連個發令的主兒都摸不著。”他身後的騎將王奎跟著附和:“前日探子來報,王雄餘黨往西邊運了十車玄鐵,說是要鑄降旗。咱拚命保的,到底是乾元的江山,還是某個人的權柄?”
議論聲像滾油鍋裡的豆子劈啪炸開。
蘇婉兒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九星痕劍鞘上的鱗紋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著這些跟著林風從邊陲打到中原的老兄弟,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玉門關,也是這樣的深夜,也是這樣的質疑——那時林風裹著染血的戰袍站在箭雨中,說“等打完這仗,我帶你們去看江南的桃花”。
現在桃花該開了吧?
蘇婉兒喉結動了動,沒說話,隻是抽劍出鞘三寸。
劍尖銀芒掃過地麵,“當、當、當”三聲清響,像春冰初裂。
最先有反應的是夥頭軍老周。
這個總被笑稱“拿鍋鏟比拿刀順溜”的胖漢突然直起腰,左腳無意識地往前挪了半步,右腳跟著輕點——正是《守衡謠》的起拍。
緊接著,弓箭手阿紅的手指在箭袋上敲出同樣的節奏,馬夫老孫的馬鞭在掌心甩出脆響,連張猛腰側的佩刀都跟著劍鳴震顫。
“這聲……”張猛愣住,伸手按住腰間刀鐔,“像刻在骨頭裡。”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夜,自己中了毒箭昏迷,恍惚間總聽見這樣的鼓點,一下一下叩著他的太陽穴,把遊走的毒血往傷口逼。
後來醒了才知道,是林風在帳外守了三天三夜,用劍鞘敲著石頭給他續命。
“你們忘了名字,可身體還記得。”蘇婉兒收劍入鞘,劍鳴餘音裡,她看見張猛眼眶泛紅,王奎的手悄悄按上了刀柄——那是他們每次衝鋒前的習慣動作。
東邊天際剛泛起魚肚白時,柳如煙的繡鞋已碾過三條青石板路。
她昨夜沒合眼,星盤上七顆將星的軌跡還在腦子裡轉,其中三顆像被無形的手揉皺的紙,命盤裡“退兵”“議和”的血字刺得她眼疼。
“查近十日巡營記錄。”她對著暗衛遞來的竹筒吹了口氣,竹箋“刷”地展開,墨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第三頁右下角,“寅時三刻,左軍李副將、右軍趙參將、後軍周都尉離帳”的記錄連續出現七次,每次後麵都跟著“灶火提前熄滅”的批注——這違反了林風定的“執衡律”:隻要還有一個兵在前線,營中火堆就不能滅。
“拿星砂。”柳如煙摘下鬢間白玉簪,指甲在簪尾的蓮花紋上一摳,一粒泛著銀芒的細砂落入手心。
她湊到鼻端輕嗅,甜香裡裹著若有若無的腐味——是死律的餘韻。
“不是他們變了,”她把星砂按在星盤中央,“是有人剪斷了火與心的線。”
安眷堂的燭火比往常更亮。
楚瑤跪在蒲團上,看著對麵婦人顫抖的手攥緊蜜蠟燈。
那婦人的兒子上個月在青峽關戰死,此刻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們男人死得不明不白,連個統帥都叫不出名字!”
楚瑤沒說話,隻是將蜜蠟燈輕輕推過去。
燈芯“劈啪”一聲,迸出幾點火星,緊接著,極輕極輕的鼓聲從燈油裡滲出來——像是用指節敲在骨頭上,一下,兩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