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盞燈排成北鬥形狀,燈油裡浮著細碎的發絲、半塊舊衣,還有幾滴未乾的淚痕——這些都是昨夜自願留下守燈的百姓塞進去的。
一名白發老婦跪在最中間那盞燈前,枯瘦的手撫過燈身,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兒死在上一場戰,頭七都沒過。這燈,替他再唱一回。”
燈焰“轟”地竄起三寸高,橙紅色的光映得老婦臉上的皺紋都在發亮。
更奇的是,地脈深處傳來一聲悶響,像沉睡的巨獸翻了個身。
楚瑤扶住燈架,指尖觸到燈身時,竟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嗚咽——不是風聲,是無數年輕的聲音在喊“娘”“阿姊”“兄弟”。
“民心。”她輕聲重複林風昨日說的話,突然明白那些百姓為何留下。
他們不是在守燈,是在守自己的骨血,守這王朝裡最後一點熱乎氣。
裂穀穀口,熔鐵爐的火越燒越旺。
老鐵匠掄著大錘砸下,三百六十四枚斷脈釘在高溫裡融成鐵水,順著模具緩緩流入鐘形的陶範。
蘇婉兒站在爐邊,看鐵水泛著猩紅的光,突然想起方才符種裡的《守衡謠》——“守衡波”,守的或許不是天地平衡,是人心的秤砣。
“成了!”老鐵匠抹了把汗,用鐵鉗夾起新鑄的鐘。
那鐘高三尺,鐘身還帶著熔鐵的餘溫,表麵卻光滑如鏡,映出眾人的影子。
奇怪的是,鐘內沒有鐘舌,空蕩蕩的,卻讓人情不自禁想湊近些,仿佛能聽見什麼。
林風接過符種,輕輕按在鐘頂。
鐘體突然震顫起來,嗡鳴聲響徹穀口。
更驚人的是,鐘身上浮現出一層虛影:敵國戰神身披黑甲,手持巨斧,正踏破千裡外的山門;而在他身後,黑淵舊址的地下,一雙青銅巨眼緩緩睜開,眼瞳裡翻湧著墨綠色的霧氣。
“他們忘了。”林風望著虛影,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民心可鑄陣,可若民心為刃……這一戰,便不再是破陣,而是——立局。”
蘇婉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天際。
不知何時,陰雲已漫過東邊的山尖,像塊巨大的灰布壓下來。
她的劍尖突然輕顫,發出蜂鳴般的清響——那是劍器感知到了即將到來的血煞之氣。
“戰鼓要響了。”她握緊劍柄,甲胄上的蜜漬在陰雲下泛著暗金,像凝固的血。
林風收起符種,鐘身上的虛影漸漸消散。
他望著穀口的啞鐘,忽然想起方才老婦說的話。
民心是甜的,甜能聚人,可甜到濃時,也能成刃。
遠處傳來號角聲,是聯盟軍完成清掃的信號。
風卷著焦土的氣息掠過,啞鐘在風中輕輕搖晃——沒有鐘舌,卻似有萬千聲音在共鳴,像無數個“守”字,在天地間滾成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