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被麻網蓋住的糧垛,又望著那些士兵——他們跑動時腳步不亂,盾牌交錯的間隙剛好能讓長槍手突刺,這哪是之前被內鬼攪得七零八落的烏合之眾?
"撤!"他咬碎骨哨,反手抽出腰間的彎刀。可晚了。
一個新兵模樣的士兵突然從他身側的灌木叢裡竄出來。
那孩子臉上還帶著未褪的青嫩,卻將"回風步"使了個十足十——左腳虛點,右腳猛旋,整個人像片被風卷著的葉子,刀光擦著敵將的耳尖劈進樹乾裡。
"將軍小心!"
敵將本能地低頭,那刀"哢"地嵌進他頭頂的樹杈。
他抬頭時,正看見那新兵紅著眼眶,手中的長槍還在發抖:"我娘說......說糧是命......"話音未落,槍尖已經捅進了他的大腿。
劇痛讓敵將踉蹌著摔下樹。
他滾進草叢時,正看見自家士兵被砍得七零八落,蘇婉兒的劍在火光裡上下翻飛,每道劍痕都精準地挑斷敵兵的筋脈——不是要他們的命,是要他們的嘴。
"撤!往斷崖口退!"他捂著腿吼,聲音裡帶了哭腔。
柳如煙在高台上攥著夢簡,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看見敵軍撤退的路線突然偏了半裡地,本該經過的斷崖口被他們繞了過去,像群避著陷阱走的野狗。
"林公子!"她提起裙角往中軍帳跑,發簪上的珍珠撞得叮當響,"他們繞開斷崖了!
去年那處崩過山,地基虛!"
林風正往茶盞裡倒酒,聽見這話時酒液濺在案上,暈開片深黃。
他抄起案角的青銅鈴,用力搖了三下——那是"止追"的暗號。
遠處傳來馬蹄的急刹聲。
幾乎同時,山坳裡傳來"轟"的悶響,塵土混著碎石衝上半空,像朵突然炸開的灰雲。
"好險。"柳如煙扶著帳門喘氣,額頭的汗滴在夢簡上,將敵軍殘像暈成了團黑霧,"他們引咱們追過去,想連人帶糧埋在底下。"
林風沒說話。
他盯著那團灰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蜜蠟燈——是前晨陳硯掌心裂開的那盞,燈芯還留著半截未燃的蠟。
夜半時分,帳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楚瑤的暗衛裹著夜行衣,懷裡抱著個紅漆木盒,盒蓋掀開時,三十副玄鐵戰甲泛著冷光,甲片之間的牛筋線還帶著新腥氣。
"公主說,宮中清查了三十六戶。"暗衛壓低聲音,將個羊脂玉瓶放在案上,"安魂香的根兒拔了,往後用誰都放心。"他遞上張密箋,墨跡未乾,"還有這個。"
林風展開密箋,燭火突然跳了跳。
他望著"安魂香根除"五個字,又看了看戰甲甲片上細密的鎖子紋——這是楚瑤的暗衛營用了三個月,照著蘇婉兒的甲胄改良的,能擋北戎重箭。
他拿起蜜蠟燈,燈油順著指縫滴在沙盤上。
油跡蜿蜒著,竟和柳如煙畫在沙盤邊緣的虛地路線重合了。
"他們知道咱們信火重燃。"他對著燭火低語,影子在帳壁上晃得像團鬼火,"所以想拿灰燼蓋燈......"他突然笑了,指腹蹭過油跡的末端,那裡在沙盤上是片空白,"可火沒點完,燈先燒手了。"
燭火"啪"地爆出個燈花。
林風望著油跡儘頭那片空白,突然伸手將沙盤上的鬆木屑全部掃到地上。
他轉身時,目光掃過帳外值夜的士兵——他們的甲胄上還沾著晨霧裡的蜜燈星火,在月光下閃著幽藍的光。
"傳令下去。"他對守在帳外的親兵說,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明日起暫停沙盤推演。"他望著遠處還未熄滅的烽火,眼底的光比月光更亮,"改練盲陣操演。"
親兵愣了愣:"盲......"
"蒙眼列陣。"林風打斷他,"讓他們用耳朵聽鼓點,用鼻子聞狼煙,用皮膚感受風的方向。"他伸手接住落在掌心的蜜燈星火,"等他們閉著眼都能把陣擺成刀,"他捏緊拳頭,星火在掌心裡碎成光粉,"那時候......"
他沒說完。
帳外突然傳來夜梟的啼叫,悠長而淒厲。
林風望著黑沉沉的北嶺方向,慢慢鬆開手,光粉隨著夜風飄向遠處,像群急著報信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