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接觸的一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排山倒海般的哀傷猛然從地底深處湧來,瞬間席卷了他的意識!
那不是他自己的悲傷,而是一種更為古老、更為龐大的痛楚。
那是無數個世紀以來,所有在這片土地上默默死去、未曾留下姓名的生靈殘存意識的疊加。
是戰死沙場的士兵,是餓死荒野的流民,是掙紮求生的野獸,是無聲枯萎的草木……他們的痛苦、不甘、迷茫,彙聚成一股足以將任何心智拖入地獄的洪流,瘋狂地向林風這個唯一的“聽眾”擠壓而來。
林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本能地想要用自己的意誌去安撫、去回應這股滔天的哀鳴。
然而,柳如煙的警告如警鐘般在腦海中炸響:“每一次回應,都在加固你作為‘中心’的位置!”
回應,就是承認自己是救世主。
回應,就是將這片土地的希望再次錨定在一個人身上。
林風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暴起,他用儘全身的力氣,猛地將手從地上抽了回來。
那股龐大的哀傷失去了宣泄的出口,在他意識中斷開連接的刹那,發出一聲尖銳而無聲的悲鳴,然後如同退潮般,緩緩沉入地底,最終在風中消散無蹤。
林風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剛從溺水的邊緣掙紮回來。
此後的幾天,楚瑤在村裡推行了“無摹寫日”。
她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畫像、拓印、複述林風的言行。
起初,村民們感到強烈的不安和無所適從,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但幾天之後,一個年輕的母親興高采烈地找到楚瑤,她手裡舉著一張獸皮,上麵用果汁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紅色果子。
“楚瑤姐,你看!”她激動地說,“這是我家阿毛第一次自己畫畫!他以前隻會學著大人畫‘不願的手’,今天他畫了‘我想吃的果子’!”
柳如煙站在高處,閉目感應著整個村落形成的意識網絡。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張原本所有節點都指向林風這個中心的網,此刻正變得鬆散而多元,無數微小而獨立的光點開始閃爍,彼此間建立起新的、平等的連接。
她嘴角露出一絲讚許的微笑,低聲道:“它們……終於不再等著你點頭,才敢生長了。”
深夜,萬籟俱寂。
林風獨自一人坐在清泉之畔,那片詭異的藍紫色花海已經在他斷開連接後悄然枯萎,化為塵土。
他靜靜地看著水中倒映的殘月,心中一片空明。
突然,他心口處那道燒掉名字時留下的灼痕,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燙,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灼熱。
緊接著,一個極細、極微弱的呼喚,從他身下的土地深處傳來。
那聲音並非言語,而是一種純粹的意念,卻帶著所有曾被稱為“林風”的、不同時空個體的疊音,仿佛無數個自己在他靈魂深處同聲呼喚:
“回來……我們都等你。”
那聲音裡帶著無儘的疲憊、渴望與誘惑,仿佛隻要他點頭,就能重新與那龐大的力量合一,成為這片天地真正的主宰。
林風閉上了眼睛,長久的沉默著。
他能感覺到,整個世界的意誌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最終,他沒有說一個字,隻是對著身下的大地,輕輕地、決然地,搖了搖頭。
那源自地底深處的呼喚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這無聲的拒絕刺痛。
它沒有再堅持,而是帶著一絲歎息,緩緩地退去,如同風中最後一星即將熄滅的餘燼。
世界,徹底安靜了。
風過處,泉水邊那座斷裂的石碑上,一根新生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繞了上來。
在藤蔓的頂端,一朵素白的小花,在月光下悄然綻放。
它沒有朝向林風,而是麵朝東方,那太陽即將升起的方向。
遠處的山丘上,柳如煙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她看到了那朵麵向東方的白花,感受到了那股龐大意識的退去,臉上露出了由衷的欣慰。
林風經受住了最終的考驗,他成功地將自己從“中心”的位置上剝離了。
然而,這欣慰僅僅持續了片刻。
她的眉頭再次緩緩皺起,眼神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銳利和深邃。
她能感覺到,雖然那股主動的呼喚退去了,但在整個天地的意識之網中,林風的存在本身,依然是一個無法被忽略的、巨大的質量奇點。
就像一顆恒星,即便它不再發光發熱,它恐怖的引力依舊會扭曲周圍的時空。
萬物雖然開始走向自己的道路,卻仍在本能地、無意識地,圍繞著這個奇點產生的引力場運行。
這種平衡,脆弱得不堪一擊。
隻要林風還在這裡,這片天地就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
柳如煙的目光從林風身上移開,緩緩掃過環繞著整個山穀的四方高地。
她的眼神不再有絲毫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她知道,斬斷一條鎖鏈,並不能讓囚徒自由,必須徹底摧毀囚籠本身。
而現在,一個大膽甚至瘋狂的計劃,在她心中漸漸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