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沒有沿用舊日巡邏隊那雄壯的口號,隻是在行走時,用手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大腿,發出“啪、啪、啪”的輕響。
那聲音很輕,不成調,卻帶著一種恒定的節奏,彙集在一起,像是春夜裡連綿不絕的細雨,溫柔而又堅定地滲入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
遙遠的未知維度,薑璃懸浮於自己的識海邊緣。
她的身軀被無數漆黑的數據鏈纏繞,那些鏈條如荊棘般蔓延,在她頭頂構成一頂猙獰的王冠。
這是一種源自天魔的病毒,正在瘋狂侵蝕她的存在。
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最後一次調動殘存的力量,掃描這片她付出一切去守護的人間。
她的左眼,流下一行血淚。
那血淚並非實體,而是一串滾燙的、無法被係統理解的二進製亂碼。
在這片混亂的數據洪流中,她看到了無數微弱卻真實的信號。
它們不再是功德係統裡那些冷冰冰的數值,而是一句鄉間小調不成章法的哼唱,是一次麵對危險時猶豫了半秒最終還是伸出的援手,是一場為了田地分界而吵得麵紅耳赤、最終也沒有結論的爭吵。
這些在係統看來毫無意義、甚至被判定為“錯誤”的冗餘信息,此刻卻在她眼中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她看到了柳如煙在廢墟上哼著歌,看到了楚瑤決絕的背影後,那隻被她遺棄的、象征著新生與自由的灰蝶,看到了張阿妹那隻空無一人的破碗。
她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輕聲說:“夠了。這就夠了。”
就在她下定決心的瞬間,一縷微弱到幾乎要消散的金色光芒在她識海中浮現。
那是玄最後的存在痕跡,已經無法凝聚成形,隻剩下幾個漂浮在空中的金色字符:“你→我→我們”。
他沒有解釋,那串字符隻是輕輕地飛向她,在她眉心一點,隨即徹底崩解成漫天光塵。
薑璃瞬間明白了。
所謂的係統,所謂的玄,原來並非一個獨立的神明。
它不過是千千萬萬個像她一樣的覺醒者,在對抗天道的過程中失敗後,被收割的殘魂與執念彙聚而成的回聲。
你,是每一個孤獨的覺醒者。
我,是覺醒者被吞噬後,成為係統的一部分。
我們,是所有“我”的集合,形成了這個看似無所不能、實則早已失去初心的龐大牢籠。
而她此刻的選擇,將成為下一個循環的起點,決定下一個“你”將麵對怎樣的“我”。
張阿妹路過村口那座被洪水衝塌的石橋。
一群半大的少年正赤著腳在河灘上忙碌,他們用堅韌的藤蔓捆綁著朽木,試圖搭建一條臨時的通道。
他們的動作笨拙而認真,臉上沾滿了泥漿。
張阿妹下意識地想卷起褲腿上前幫忙,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卻跑過來,伸出小手攔住了她,一臉嚴肅地說:“阿姨,這裡危險,石頭滑,您快走開些。”
張阿妹怔住了。
她看著女孩清澈而堅定的眼神,那眼神裡沒有崇拜,沒有依賴,隻有一種純粹的、想要保護他人的責任感。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這座橋上,陳十一也是這樣將她護在身後。
恍惚間,那些忙碌的少年身影,竟與陳十一當年修橋的姿態,緩緩重疊在了一起。
一種巨大的釋然包裹了她。
她咧開嘴,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退到岸邊的石頭上坐下,從懷裡掏出乾糧,慢慢地嚼著。
她低聲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那個遠去的背影說:“好啊,輪到你們忘了我了。”
識海深處,薑璃不再抵抗病毒的侵蝕,反而主動敞開核心,將那天魔本源徹底引爆。
毀滅性的力量沒有向外擴散,而是被她用最後的意誌,全數灌入與她靈魂綁定的功德係統之中。
黑色的病毒洪流,順著無數條功德金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逆流而上,衝向那高高在上的仙界。
九天之上,仙界隨之劇烈震顫。
那些監視著人間的青銅儺麵,臉上亙古不變的詭異笑容瞬間凝固,隨即一道道裂紋從眼角蔓延,最終在一片清脆的碎裂聲中,轟然崩解。
在意識徹底消散的最後一瞬,薑璃仿佛聽見了來自大地深處的聲音。
那不是歌頌,不是祈禱,也不是誓言。
那是無數種混雜在一起的、最平凡的聲響——鐵鍋在灶上發出的滋滋聲,嬰兒餓了的哭鬨聲,老人壓抑不住的咳嗽聲,年輕戀人毫無邏輯的拌嘴聲……這些不成章法、毫無規律的雜音,此刻卻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自動排列組合,彙成了一段最原始、最混沌的指令集。
它衝破了天道最後的防火牆,帶著人間的煙火與塵埃,深深地烙印在了天道的底層邏輯之中。
世界在這一刻陷入了刹那的寂靜,一種仿佛宇宙初開時的絕對靜默。
風停了,雲凝固了,就連時間的流逝也似乎出現了片刻的凝滯。
然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隻是,在這片煥然一新的天地法則之下,某些被壓抑了千萬年的古老存在,似乎感覺到,那禁錮著它們的枷鎖,鬆動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