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地底,她像一個盲人,摸索著穿過泥土與岩石的縫隙,最終,觸碰到了一個熟悉的頻率——來自南村那座斷碑之下,虞清晝留下的那道封印,以及封印中傳出的、斷斷續續的心跳節拍。
她找到了一個坐標,一個可以回應的“點”。
然而,當她試圖凝聚意識,向那個心跳發出信號時,卻絕望地發現,自己的存在形態如同一團稀薄的霧氣,任何主動的“發力”都會加速自身的消散。
情急之下,一段深埋在意識底層的本能被激活了。
她調動起左眼中殘留的、最後一點二進製視覺,瞬間,整個世界的地脈在她“眼中”化作了由0和1構成的龐大數據流。
她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些漂浮在地脈能量場中、屬於虞清晝身為符修時留下的因果絲線殘跡。
這些絲線對於彆人來說是無形的法則,對她而言卻是最熟悉的“代碼”。
她飛快地將這些絲線殘跡編織成一個臨時的、極其簡陋的邏輯載體,然後將自己虛無的意識,“掛載”在了一株正奮力向上攀爬的岩藤的生長軌跡之上。
刹那間,仿佛電流接通。
隨著藤蔓的每一次伸展、每一片嫩葉的舒張,薑璃的感知被無限放大。
她借由這株植物的生命力,短暫地睜開了“一隻不屬於肉體的眼”,第一次真正“看”到了這個世界。
也就在這時,張阿妹已經趕到了邊境的一處村落。
她夜宿在相熟的獵戶家中,聽聞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異象:附近好幾個村子的水井,一夜之間井水儘泛金光,清冽甘甜。
凡飲用者,夜裡都會夢見一個巨大的青銅儺麵,用宏大而威嚴的聲音在他們耳邊低語——“秩序,即將重建。”
張阿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召集了附近所有能找到的婦孺。
她從隨身的布袋裡,掏出大把素花園特有的耐旱草籽,分發給眾人,讓她們在每一口泛著金光的水井邊種下。
隨後,她清了清嗓子,教大家唱一首她臨時編出來的、五音不全的童謠:“水會走,泥會留,彆信天上掉章程。”
婦孺們不明所以,但出於對張阿妹的信任,還是跟著唱了起來。
那跑調的歌聲在山野間回蕩,不成曲調,卻帶著一股蠻橫的生命力。
三日後,井中的金光果然漸漸褪去,恢複了原本的清澈。
而那些被教會唱童謠的孩童們,早已忘了原詞,反而自發地在村口玩鬨時,編出了更簡單粗暴的新版本:“你問我規矩?我答你一聲吼!”
借由藤蔓視野“看”到這一切的薑璃,心神劇震。
這些凡人,用最樸素、最混亂的方式,竟消解了那股她能感知到的、充滿“秩序感”的法則侵蝕。
就在她為之震撼的瞬間,她的“視野”上方,半空中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行由金色光點組成的、類似驗證碼的字符:“我們→?”。
那串字符隻出現了一刹那,便如煙塵般潰散。
可薑璃在看清它的瞬間,豁然開朗。
她終於明白了玄在最後傳遞給她的,究竟是什麼。
那不是一個對抗新秩序的答案,甚至不是一個武器,而是提問的權利。
從“我”到“我們”,通向的不是一個確定的未來,而是一個永恒的問號。
拚著最後一絲即將消散的意識,薑璃做出了決斷。
她驅動那脆弱的邏輯載體,控製著自己寄居的藤蔓,奮力纏繞上附近一塊被山洪衝刷下來的碎石。
那塊石頭上,依稀可以辨認出兩個古老的殘字——“靜默之耳”。
她將自己最後的意識烙印其上,而後,藤蔓力竭鬆脫。
那塊承載著她一切的碎石,隨著腳下鬆動的山體,滾落而下,被卷入咆哮奔湧的主流之中。
當夜,下遊某個村落的孩童在河邊玩耍,從淤泥裡刨出了這塊光滑的石頭。
他覺得好玩,便帶回了家,隨手拿去搭在了自家灶台的一角。
當晚飯的火焰升騰而起時,那塊石頭被烤得微微溫熱,貼著冰冷的灶壁,仿佛曾有誰的呼吸,在上麵留下過一瞬間的暖意。
火焰熄滅後,夜色漸深,石頭也隨之冷卻,靜靜地躺在黑暗裡。
村外的河水依舊奔流不息,裹挾著上遊衝下的一切,泥沙、斷木、以及無數細小的石子,衝向無人知曉的遠方。
那塊石頭的故事,本該就此終結於這溫暖的灶台,然而,攜裹著萬鈞之力的山洪,從不遵循任何預設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