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貼出時,璿璣閣內外一片死寂。
那張紙上的字跡筆力遒勁,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瘋狂。
重啟春祭,卻不敬神,不祈福,隻辦一場“吐苦水大會”。
規矩更簡單得近乎荒唐:任何人,皆可上台,言無不儘。
罵祖宗,咒天地,悉聽尊便。
三天來,無人敢動。
三百年根深蒂固的敬畏,早已化作刻在骨子裡的枷鎖。
在背後偷偷抱怨是一回事,站到光天化日之下,指著天道的鼻子破口大罵,又是另一回事。
誰知道會不會下一刻就降下天罰,死無全屍?
直到第三日黃昏,一個佝僂的身影,顫巍巍地從人群中挪了出來。
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滿臉的褶子深得能夾死蚊蟲。
她拄著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一步一晃,花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終於爬上臨時搭建的簡陋高台。
虞清晝就站在台側,神情平靜,對她微微頷首。
老婦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恐懼,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台下數千雙眼睛盯著她,那目光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刺骨。
終於,她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乾澀得像兩塊砂紙在摩擦的嗓音,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三十年前……青州大旱……我……我把剛滿三歲的女兒,換了半袋穀糠……”
話音未落,她已是老淚縱橫,額頭一下下重重地磕在落滿塵土的木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不是人!我對不起她啊……我每天夜裡都夢見她哭著問我,娘,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該死!我該遭天打雷劈啊!”
一聲壓抑了三十年的嗚咽,仿佛拉開了泄洪的閘門。
台下,一個同樣上了年紀的婦人捂著嘴,無聲地泣不成聲。
緊接著,抽泣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有了第一個,便有了第二個。
一個斷了條胳膊的少年紅著眼衝上台,嘶聲控訴自己的師父為了奪他家傳的劍法,如何設計陷害他父親,又如何將他打成殘廢,逐出師門。
他說一句,天穹深處,一道悶雷滾過,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一個新寡的婦人緊隨其後,哭訴族中長老如何以“無後”為名,霸占她亡夫留下的田產,將她和年幼的女兒掃地出門,流落街頭。
她說一句,眾人腳下的大地,一道細微的裂痕無聲蔓延,像一道醜陋的疤。
一個飽經風霜的樵夫跳上台,指著天空怒吼官府的征役如何逼得他家破人亡,妻子病死,老母餓死,如今隻剩他孤身一人!
他說一句,遠方的山巒隱隱震顫,落下幾塊碎石。
虞清晝始終立於台側,不記錄,不評判,隻是在每個人說完後,都深深地一點頭。
她的眼神裡沒有憐憫,隻有一種沉重的認同。
“說吧,”她看著那一張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都說出來——天要塌,也得先聽聽底下的人,到底有多疼。”
與此同時,夜色掩護下,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潛入了璿璣閣最深處的中樞藏典閣。
謝昭華如入無人之境。
那些足以讓化神修士都寸步難行的禁製,在她麵前形同虛設。
她沒有用法力去破解,而是像一道影子,從禁製最微弱的縫隙中滑了過去。
地窖陰冷潮濕,中央的石台上,靜靜躺著一本被層層符文鎖鏈封印的古老卷軸——《三界協議》。
那印泥早已乾涸如石,正是當年無數大能以心血魂魄凝成的最終封印。
謝昭華從懷中取出那枚漆黑的“悖論丹”,沒有絲毫猶豫,將其按在了封印的印泥之上。
她不施法,不念咒,隻是俯下身,伸出舌尖,輕輕舔舐著那枚丹丸。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