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那片名為“寂靜”的死海,終於被一聲刺耳的噪音劃破。
並非鐘鳴,也非聖言,而是一口破鐵鍋被木棍敲響的聲音。
“鐺!鐺鐺!鐺!”
跑丫坡的村口,幾個鼻涕還掛在嘴邊的孩童,抬著一口不知從哪個廢墟裡刨出來的、布滿豁口的鐵鍋,滿村瘋跑。
他們一邊敲,一邊用五音不全的嗓子高唱著自己新編的歪調兒歌:
“天條爛了沒人補,我們拿屁當聖諭!西邊放個響屁崩塌山,東邊放個悶屁熏死仙!鐺鐺鐺,真好玩!”
起初,村裡的大人聽見這粗鄙不堪的調子,氣得抄起掃帚就追著打。
這成何體統!
敬畏了千年的天道剛剛崩塌,這些小兔崽子竟敢如此褻瀆!
可一連幾天下來,怪事發生了。
那些追著孩子打、罵得最凶的婦人,夜裡常年失眠的毛病竟好了不少。
更有甚者,村西頭臥床三年的張老漢,聽著窗外孫子天天唱這“屁之歌”,某日竟猛地咳出一大口腥臭的黑痰,雖仍虛弱,但眼神卻清亮了許多,能下地走兩步了。
村裡的老醫匠百思不得其解,偷偷躲在牆角,用炭筆記下那破鍋敲擊的節奏和孩童歌唱的音調。
他反複比對揣摩,驚駭地發現,那看似雜亂無章的敲打,其震動頻率竟與人體幾處淤塞不通的經絡隱隱暗合!
而那粗鄙的歌詞,因毫無意義,反而能讓聽者心神放空,不受任何言語禁錮,氣血隨之通暢。
這則奇聞很快傳到了虞清晝的耳中。
彼時她正坐在一處新挖的井邊,井口不大,井水卻幽深無光。
這口井是村民們自發挖的,不為飲水,隻為傾倒心中無處安放的雜念。
誰家做了虧心事,誰家說了後悔話,都跑來對著井口說上一通,仿佛這深井能吞噬一切。
村民們叫它,“廢話井”。
虞清晝聽完醫匠的講述,沉默了許久。
她沒有去製止那些孩子,也沒有去讚揚他們。
她隻是默默拾起腳邊一塊燒製失敗的碎陶片,用指甲在上麵用力刻下五個字:
“民謠可療疾。”
刻完,她看也不看,隨手將陶片扔進了那口深不見底的“廢話井”中。
陶片落入水中,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仿佛真的被那無儘的雜音所吞沒。
傳說這井底直通地脈,能聆聽整個人間最真實、最混亂的噪音。
與此同時,數十裡外的璿璣閣舊址,老槐樹下的盲童依舊盤膝而坐。
他那雙看不見的眼睛對著跑丫坡的方向,十指在膝上無聲劃動,描摹著那些連虞清晝都無法完全理解的“亂碼”符文。
如今,他身邊不再孤單。
每日都有不少孩童好奇地圍著他,模仿他那古怪的手勢。
孩子們沒有敬畏,隻當這是一個新奇的遊戲。
這日黃昏,一群最為頑皮的孩童在模仿了半天後,突發奇想,跑到村裡的曬穀場上,用燒完的炭灰,在地上畫出了一個他們能記下的、最龐大的亂碼符文陣。
那符文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畫完後,孩子們便在陣中玩起了跳房子和互相踩踏的遊戲,笑鬨聲響徹山野。
忽然間,天色驟變。
大片雷雲在曬穀場上空聚頂,黑壓壓一片,卻無雷鳴,更不落半滴雨水。
片刻之後,一陣細密如塵的光點,從雲層中緩緩飄落。
光塵落在彆處便瞬間消散,唯獨落在符文陣最中心的位置,竟彙聚成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露珠之內,仿佛封印著一段微型的星河,無數更細小的符文在其中流轉不息。
當夜,虞清晝來到曬穀場,拾起了那枚奇特的露珠。
她將其置於掌心,神念沉入其中,一行扭曲的文字在她腦海中浮現:
“空白指令集·殘章二:執念非出於聖賢,而出於不肯閉嘴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