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像佐佐木戀次一樣“立功”,反而因為沒能“玉碎”而感到無比羞恥。回到基地後,他變得比以前更加狂熱和偏執,仿佛要用加倍的“忠誠”,來洗刷自己的“汙點”。他也成了新兵的教官,以嚴厲和殘酷著稱。
“佐佐木君。”山田太郎站在機翼下,看著駕駛艙裡渾身油汙的佐佐木戀次,眼神複雜,“你每天就跟這堆廢鐵待在一起?身為隊長,不去指導你的隊員嗎?”
“指導他們怎麼飛直線,然後撞下去嗎?”佐佐木戀次從駕駛艙裡探出頭,冷冷地反問,“那種技術,不需要教官。”
山田太郎的臉僵了一下,隨即沉了下來:“你還在為你自己的怯懦找借口!佐佐木,你辜負了天皇陛下的期望!也辜負了我們這些……沒能死成的同伴的期望!”
“期望?”佐佐木戀次笑了,那笑容裡充滿了疲憊和譏諷,“期望我帶著一群連飛機都開不穩的孩子,去重複一場毫無意義的屠殺嗎?山田,你醒醒吧。你看看那些孩子,他們甚至還不知道什麼是飛行,就被送來當炮彈。你真的覺得,這就是榮耀?”
“住口!”山田太郎勃然大怒,他甚至把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你這是‘非國民’的言論!你玷汙了神風精神!如果不是大西閣下看重你,我早就該親手為你‘介錯’了!”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徹底瘋掉的昔日同伴,佐佐木戀次忽然覺得有些可悲。他搖了搖頭,沒有再爭辯。
他縮回駕駛艙,繼續擺弄著手裡的東西。那是一根被他改裝過的氧氣管,接口處,被他用從飛機零件上拆下來的工具,打磨得異常光滑。
他知道,跟瘋子是講不通道理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確保在下一次出擊時,離這些瘋子遠一點。
越遠越好。
距離第二次出擊,還剩三天。
鹿屋基地的氣氛,再次被一種詭異的狂歡所籠罩。最後的晚餐,最後的遺書,最後的精神訓話。一切都像一場拙劣的戲劇,在重複上演。
佐佐木戀次作為“英雄隊長”,被安排坐在主桌,與佐井中隊長和大西瀧治郎派來的聯絡參謀坐在一起。
“佐佐木隊長,”那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參謀,舉起酒杯,“預祝您武運長久,為帝國再立新功。大西閣下和整個海軍軍令部,都在期待著您的捷報。”
“捷報?”佐佐木戀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寡淡如水的清酒,“什麼樣的捷報?是我的飛機撞沉了另一艘航母,還是我的名字,被工整地刻在靖國神社的石碑上?”
參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旁邊的佐井中隊長冷哼一聲,壓低聲音警告道:“佐佐木,注意你的言辭。不要辜負了閣下給你的第二次機會。”
“第二次機會?”佐佐木戀次放下酒杯,直視著佐井的獨眼,“是第二次去死的機會嗎?”
佐井的臉瞬間沉了下去,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的刀。
“哈哈哈,”佐佐木戀次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中隊長閣下,我開個玩笑。為了天皇陛下,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次,我保證,不會再有‘意外’發生了。”
他的笑聲,讓周圍那些狂熱的年輕隊員們也跟著起哄叫好。他們以為他們的英雄隊長,是在用一種豪邁的方式,表達必死的決心。
隻有佐井,從那笑聲裡,聽出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晚飯後,又是寫遺書的時間。
佐佐木戀次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鋪開了信紙。這是他寫的第二封遺書。
他想了很久,最終還是寫下了和上一封內容大同小異的謊言。隻是這一次,他的筆跡異常平靜,沒有了第一次的掙紮和痛苦。他像一個局外人,在為劇中一個名叫“佐佐木戀次”的英雄角色,寫下他最後的台詞。
寫完信,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把它交給負責收集的軍官。他小心地將信紙折好,貼身放進了懷裡。
然後,他從床下拖出一個工具箱。這是他這些天從機修倉庫裡“借”來的。他從裡麵拿出幾樣東西:一小卷被絕緣膠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備用鋼纜,一把小巧而鋒利的割線鉗,還有一根經過精心打磨的、中空的金屬短棍——那原本是飛機上某個液壓裝置的活塞杆。
他脫下軍裝外套,露出了裡麵緊身的飛行內襯。他將那卷鋼纜,用膠布一圈一圈地,牢牢固定在自己的小腿內側。又將割線鉗和金屬短棍,分彆藏在了腰帶和飛行靴裡。做完這一切,他重新穿好外套,活動了一下身體,從外表看,沒有任何異常。
最後的準備工作完成了。
接下來的兩天,他哪裡也沒去,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他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著自己的計劃。
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可能發生的意外,以及應對的方案。
起飛後,利用雲層掩護,短暫地脫離編隊。
用田中曹長教的方法,悄悄弄鬆副油箱的卡榫。
在抵達目標海域前,製造引擎“故障”,拋掉副油箱,同時用錫箔紙讓無線電短路。
在飛機“失控”下墜的過程中,用那根中空的金屬短棍,對準氧氣麵罩的接口,像吹箭一樣,將一根淬了機油的鋼針吹進去,破壞氧氣供應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