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貨物”越來越多,甲板上擠得像個沙丁魚罐頭。這些昔日的帝國軍人,在經曆了最初的震驚和羞恥後,大部分都迅速地接受了現實,變得麻木而順從。
每天的生活,被簡化為三件事:等待、吃飯、和在搖晃的船上找個舒服點的地方排泄。
隻有一個例外。一個名叫山本的陸軍中尉。
他大概是貴族出身,在船上還試圖維持著軍官的體麵,每天用海水擦拭皮靴,整理那身已經破爛不堪的軍服。
他試圖組織其他戰俘,進行“精神訓話”,宣講武士道精神,號召大家要麼反抗,要麼集體“玉碎”,以“保持皇軍的榮譽”。
第一次訓話,他被王船長聽見了。
王船長拎著一個扳手,慢悠悠地走過去,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扳手就敲在了山本的膝蓋上。
山本慘叫一聲,抱著腿在地上打滾。
“榮譽?”王船長用扳手敲了敲甲板,發出“當當”的聲響:“在這條船上,老子的話就是規矩,你們的命就是我的錢。誰敢砸我的飯碗,我就先砸了他的飯碗。”
他指了指山本,“再敢妖言惑眾,我就把你綁在船頭,讓你第一個享受‘玉碎’的待遇,看看能不能把支那人的軍艦撞沉。”
從那以後,山本中尉老實多了,隻是眼神裡的怨毒和瘋狂,卻越來越濃。
佐佐木戀次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他和一個叫佐藤的陸軍下士混得比較熟。
佐藤是個被臨時征召來的大學生,戴著副眼鏡,身上有股書卷氣,完全不像個軍人。
“你不覺得,這很像一出荒誕劇嗎?”佐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苦笑著說:“我們在前線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拚命,而這些人,在後麵靠我們的屍體發財。你說,到底誰才是傻子?”
“你覺得呢?”佐佐木戀次反問。
“我覺得我們是。”佐藤歎了口氣:“我讀過《資本論》,馬克思說,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臟的東西。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懂了。”
佐佐木戀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不懂什麼資本論,但他懂機械原理。
一台機器,如果輸入的能量,還不如維持它自身運轉所消耗的能量多,那它就是一台失敗的機器,注定要被淘汰。
現在的帝國,在他看來,就是這麼一台機器。
第四天清晨,空氣中傳來了一股不同於海水的味道。那是土地、植物和人間煙火混合的味道。
閩州到了。
貨輪駛入港口。
佐佐木戀次站在船舷邊,看著眼前這座城市。
沒有戰爭的創傷,沒有緊張的戒備。
碼頭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穿著短褂的碼頭工人喊著號子,搬運著貨物。
遠處城市的街道上,隱約能看到黃包車和行人的身影。
一切都顯得那麼生機勃勃,充滿了生活的實感。
這和他想象中的“敵國”,完全不一樣。
一艘掛著北洋海軍旗幟的炮艇靠了過來。
一個穿著灰色軍裝的北洋軍官,帶著幾個士兵,登上了“龍”字號。
那軍官看起來像個管後勤的,手裡拿著一個賬本和算盤。
王船長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迎了上去,熟練地遞上一根香煙。
“張參謀,您可來了,兄弟我這一船的‘特產’,都給您留著呢。”
那個張參謀接過煙,卻沒點,隻是夾在手指間,不鹹不淡地說:“王船長,你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我可聽說了,你連海軍的驅逐艦都敢去撈,膽子不小啊。”
“嗨,這不是為了給劉總司令分憂嘛。”王船長搓著手:“都是為黨國效力,為黨國效力。”
接下來,就是一場讓所有日軍戰俘大開眼界的“交接儀式”。
張參謀拿著賬本,開始清點“貨物”:
“陸軍士兵,健康的,一百八十二個。受傷的,三十五個,算半價。海軍的,六十一個。軍官……一個中尉,兩個少尉……”
他每念一個數字,就在算盤上撥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些鬼子兵,像一群被清點的牲口,被命令站成一排,供人檢閱。
“飛行員呢?”張參謀問。
“在這,在這!”王船長立刻把佐佐木戀次推了出來,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張參謀您看,正宗的零式戰鬥機飛行員,還是個曹長,技術絕對過硬,身體倍兒棒,一點傷都沒有!”
張參謀繞著佐佐木戀次走了一圈,捏了捏他的胳膊,又讓他張開嘴看了看牙口。
“嗯,品相不錯。”張參謀點了點頭,在賬本上重重地畫了個圈:“這個,按最高價算。三百大洋。”
王船長笑得合不攏嘴。
三百大洋,一筆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