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戀次覺得自己應該感到羞辱,但他心裡,卻異常平靜。
他隻是在想,這筆錢,夠田中老兵曹的盤口賠好幾輪了。
錢貨兩清。王船長拿到了厚厚一遝法幣,心滿意足地帶著他的船員離開了。
而佐佐木戀次和他的二百多個“同伴”,則被北洋軍的士兵押著,走下了舷梯,踏上了支那的土地。
他們被命令排成幾列長隊,徒步穿過閩州市區。
街道兩旁的龍國百姓,紛紛停下腳步圍觀。
他們的眼神很複雜,有好奇,有鄙夷,有仇恨,但更多的是一種看熱鬨的漠然。
幾個小孩跟在隊伍後麵,向他們扔著石子和爛菜葉。
佐佐木戀次低著頭,目不斜視地向前走。
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刺在他身上。
他曾經駕駛著飛機,在萬米高空俯瞰這片土地,那時,地麵上的人,隻是一個個可以被隨意抹去的黑點。
而現在,他成了被他們圍觀的階下囚。
這種身份的轉換,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眩暈。
“天皇陛下萬歲!大霓虹帝國萬歲!”
隊伍裡,突然響起一聲歇斯底裡的咆哮。
是山本中尉。他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掙脫了身邊士兵的看管,像一頭發瘋的野獸,衝向了路邊一個看熱鬨的中國平民。
還沒等他衝到跟前,旁邊一個北洋軍的老兵,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掄起手裡的步槍,槍托狠狠地砸在了山本的後腦勺上。
“砰”的一聲悶響。
山本連哼都沒哼一聲,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人事不省。
兩個士兵走上前,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他拖到路邊。
張參謀皺了皺眉,對旁邊的士兵說:“給他澆盆冷水,弄醒了帶走。要是死了,就從王船長的尾款裡扣。”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周圍的龍國百姓,也隻是看了一眼,就繼續各忙各的,仿佛隻是看了一場無聊的街頭雜耍。
隊伍裡的鬼子兵們,都嚇得噤若寒蟬。
他們終於明白,在這裡,他們那套“武士道”和“玉碎”的把戲,一文不值。
在這裡,隻有最簡單的生存法則:順從,或者被淘汰。
隊伍繼續前進,穿過繁華的市區,來到了一片荒涼的郊外。
一座被高牆和鐵絲網圍起來的巨大院落,出現在他們麵前。
大門是黑色的鐵門,上方掛著一塊木牌,上麵用白漆寫著幾個大字:
閩州第七勞動改造營。
大門緩緩打開,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像一張巨獸的嘴。
張參謀將他們交給了一個穿著同樣軍裝,但麵相凶悍的營地負責人。
“吳營長,人給你送來了。二百八十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那個飛行員是重點看護對象,上頭特意交代了,不能死了,也不能殘了。”
那個吳營長點了點頭,粗略地掃了一眼這群形容枯槁的戰俘,眼神像在看一群待宰的豬。
“知道了。進去吧。”
佐佐木戀次和他的同伴們,被推搡著,走進了那扇大門。
當厚重的鐵門在他們身後“哐當”一聲關上時,他和外麵那個生機勃勃的世界,被徹底隔絕了。
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巨大的操場,和操場四周一排排灰色的營房。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煤灰和汗酸混合的味道。
一個獨臂的中國老兵,拿著一根竹鞭,站在他們麵前,用生硬的日語吼道:“從今天起,你們的名字,你們的軍銜,都忘了!你們隻有一個代號,就是你們胸前的號碼!你們也隻有一個任務,就是挖煤!挖夠了定額,有飯吃!挖不夠,就餓著!想偷懶耍滑的,先問問我手裡的家夥同不同意!”
佐佐木戀次低頭,看到自己胸前被彆上了一個白布條,上麵用黑墨水寫著一個數字:7701。
他抬起頭,看了看遠處連綿的青山,又看了看頭頂那片被高牆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
他想起了鹿屋基地的櫻花,想起了佐井中隊長的獨眼,想起了那架被他親手開進大海的零式戰機。
那些,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滿是煤灰的味道。
他活下來了。以一種他從未想過的方式。
黑,是這個新世界唯一的顏色。
純粹的,粘稠的,仿佛有重量的黑。
它堵住你的眼睛,鑽進你的鼻孔,滲入你的皮膚,最後沉澱在你的肺裡。
每天清晨,當哨聲響起,佐佐木戀次和編號7701這個代號一起醒來時,他就要一頭紮進這片黑色的大海裡,直到黃昏,才能拖著一身的黑,回到地麵,看到一點點灰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