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士兵們,在精神上,已經被那鍋豬肉燉粉條,徹底打垮了。
“傳我命令。”近藤信轉過身,聲音裡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疲憊,“派人去把渡邊軍曹的遺體收斂好,用上好的木料給他做一口棺材。然後……派人打出白旗,去和城外的八路軍指揮官接觸。”
“哈伊!”副官猛地一頓首,聲音裡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
王老虎在山坡上,用望遠鏡看到了城頭緩緩升起的一麵白旗。他笑了,把煙杆往腰上一彆,對小猴子說:“看見沒?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有時候,一個好廚子,比一個神槍手還管用。”
小猴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團長,我算是服了。以後我不僅要跟您學打仗,還得學學您這腦子。”
王老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會會那隻老狐狸。記住,待會兒見了麵,彆咋咋呼呼的,得拿出咱們勝利者的氣度來。咱們是來受降的,不是來結仇的。”
清晨的陽光,終於徹底驅散了黑暗,金燦燦地灑滿了萊陽城的每一個角落。一場原本可能血流成河的攻城戰,就在一陣陣誘人的肉香和幾句暖人心的喊話中,悄無聲息地落下了帷幕。
……
時間,以一種殘酷而漠然的姿態,碾過了血與火的戰場。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霓虹,東京。正午。
收音機裡傳出的那個尖銳、略帶悲戚的嗓音,穿透了太平洋的波濤,穿透了龍國的崇山峻嶺,也穿透了東北那片無邊無際的原始林海。
這片林子,當地人叫它“閻王鼻子”,意思是進去了就彆想出來。
此刻,林海深處的一片臨時營地裡,霓虹關東軍第三師團搜索聯隊的殘部,正像一群被世界遺忘的孤魂野鬼,聚集在一台吱吱作響的短波收音機旁。
聯隊長佐佐木敏夫大佐,是一個身材如鐵塔般的男人。
他的臉頰消瘦,顴骨高聳,但那雙眼睛,卻像兩顆燒紅的炭,依舊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狂熱。
他的軍裝雖然破舊,但領章和肩章卻擦拭得一塵不染,腰間的指揮刀,刀柄上的絲絛已經磨得發亮。
田中健太,一個剛滿十九歲的一等兵,蜷縮在人群的外圍。
他不像佐佐木大佐那樣是職業軍人,他隻是一個來自北海道的農夫的兒子。
他參軍的理由很簡單,村裡所有同齡人都去了,他不能當懦夫。
可現在,他隻想回家,想念自家院子裡那棵老櫻花樹,想念母親做的味增湯。
收音機裡的雜音很大,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嘶吼。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努力分辨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那是天皇的聲音。
“……朕深鑒於世界之大勢與帝國之現狀,欲采取非常之措施,收拾時局……”
起初,士兵們臉上的表情是肅穆和虔誠的。在他們心中,天皇是神,是他們一切行動的終極意義。
“……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接受其聯合公告……”
“聯合公告?”一個軍曹皺起了眉頭,低聲問旁邊的人,“那不是《波茨坦公告》嗎?我們不是已經拒絕了嗎?”
沒人回答他。一種不祥的預感,像林間的寒氣,開始在人群中蔓延。
田中健太的心,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他聽不懂那些詰屈聱牙的詞句,但他能感覺到,有什麼天大的事情要發生了。
“……為萬世開太平……朕當忍所難忍,耐所難耐……”
當這句標誌性的話語從收音機裡飄出時,整個營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凝固了。
風吹過鬆針的沙沙聲,此刻聽來,也像是死神的耳語。
“啪!”
佐佐木大佐猛地一拳砸在了收音機上。那台破舊的機器發出一聲哀鳴,徹底沒了聲息。
“胡說八道!”佐佐木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這是敵人的陰謀!是懦夫的謊言!是為了瓦解我們皇軍鬥誌的卑劣伎行!”
他拔出指揮刀,刀鋒在林間的陽光下閃著森冷的光。
“天皇陛下怎麼可能投降!我們是神的軍隊,戰無不勝!怎麼可能向支那人,向米英鬼畜投降!”
他的聲音嘶啞而尖利,在空曠的林間回蕩,顯得格外瘮人。
一些老兵,那些從戰爭一開始就追隨著佐佐木的狂熱分子,也跟著怒吼起來。
“沒錯!這是假的!是敵人的詭計!”
“我們決不投降!戰鬥到底!”
但更多的士兵,像田中健太一樣,臉上是茫然和驚恐。他們雖然也不願相信,但那確確實實是天皇的聲音。
天皇的聲音,是不會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