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隨著人群走出悶熱如蒸籠的考場,刺目的陽光讓他微微眯起了眼。
那種“暫時告一段落”的感覺,讓他一直緊繃著的神經舒緩了不少。
他已傾儘全力,將這一個月以來所有的積累和感悟,都毫無保留地發揮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等待。
等待那決定他是否有資格參加集訓進而衝擊州試拿解額的關鍵排名。
因為四州所有的卷子都要拿到嘉州去判卷,也不會馬上重新分舍,所以等待的日子裡,州學的氣氛都鬆弛了不少。
但陸北顧並未懈怠。
白沙先生布置的課業依舊如山,他每日往返於學舍與先生庭院之間,埋首於經書典籍和先生不斷增加的批注、模擬題之中。
那份刻苦,連李畋看在眼裡,都暗自點頭。
而在位於上遊眉州和下遊戎州之間的嘉州,峨眉山腳下的州學裡,學官們正擠在廨內辛苦判卷。
窗欞雖然大開,可人數太多,完全無濟於事。
嘉州州學教授陳元禮揉了揉發澀的雙眼,將手中一份墨義卷放下,端起涼透的茶盞啜了一口。
作為今年四州聯考嘉州方的閱卷官,他雖然不用直接判卷,但下麵的學官遇到有疑難的問題都會拿著卷子來找他,所以連日審閱之後,早已是累得頭昏眼花。
做決定並非易事,好卷子不知道怎麼評分他還能接受,然而麵對那些或浮誇、或偏激卻偏偏寫的不算差的答卷,就頗有種“明知是九轉大腸也不得不吃一口再評價”的進退維穀之感了。
“教授,您看看這份經論。”
一位學官拿著一份卷子過來,聲音帶著幾分驚奇:“瀘州來的,這經論寫得著實不一般.隻是不知道在甲等裡該怎麼判評?”
陳元禮接過,目光掃過卷首的糊名處。
——這是規矩,判卷時姓名是封住的,而今年的四州聯考因為緊挨著州試,需要快速出排名來確定集訓名額,所以未有足夠時間進行謄寫,隻糊了名字。
而經論的題目是他親自敲定的,意在考察學子對儒家“仁政”核心的理解深度和應用能力。
陳元禮帶著一絲審慎,開始閱讀。
初時,他的眉頭習慣性地微蹙,評判著開篇引《易》點“仁”為守位之本是否恰當。
但很快,當“賦斂如饕餮”、“徭役如驅迫”、“法令如爪牙”三個精妙絕倫又觸目驚心的比喻躍然紙上,他那雙閱卷無數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隨著考生筆鋒如刀,將“苛政”那無所逃遁、摧殘生機的本質剖析得淋漓儘致,尤其是“畏苛政之甚於死”一句,直指人心,令他也不由得心頭一震。
“‘苛政之為虐也.其害也,無所逃於覆載,無時息於旦夕.三代殞命於虎,猶戀斯土者,非不畏死,畏苛政之甚於死也。’”陳元禮低聲念出,忍不住撫掌,“好!此喻切膚之痛,深得夫子本意!這考生對民生疾苦,竟有如此體察?”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當看到“養民”、“教民”、“任賢”、“節用”四條仁政之綱時,更是頻頻頷首。
這四條提綱挈領,切中肯綮,不僅是對經典的理解,更顯露出務實的經世之才,絕非紙上談兵之輩。
尤其是“節用”一條,聯想到如今大宋朝廷冗費、地方攤派日重的現狀,更讓人覺此論鞭辟入裡。
待到結尾,由曆史興衰反證,再歸束於當世期許,文氣磅礴,收束有力。
陳元禮長舒一口氣,將卷子輕輕放回案上,眼中已滿是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