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一行人隨著助教,穿過回廊,繞過幾處鬱鬱蔥蔥的庭院,最終停在一處格外寬敞的書齋前,匾額上書“鬆濤齋”三個蒼勁大字。
此時此地的聲音,唯有山風掠過簷角發出輕微嗚咽,反而更襯得齋內一片沉靜。
“諸生請入內就座。”
落在後麵的陸北顧抬眼望去,齋內早已備好十數張寬大的書案,蒲團潔淨,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等眾人進去,他才邁步而入,目光掃過齋內已至的人。
蘇洵已端坐於左側靠窗的案前,他並未抬頭,隻專注地整理著案頭的幾卷書冊。
蘇轍則坐在其父稍後位置,神態平和,見陸北顧進來,再次微微頷首。
崔文璟和周明遠也已入座,崔文璟習慣性地選了個居中靠後的位置,正與鄰座一位戎州學子低聲交談,神色從容。
周明遠則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挨著崔文璟坐下。
“陸兄,這邊。”韓子瑜招手,朝陸北顧示意了一下自己旁邊的空位。
陸北顧點點頭,正要過去,目光卻與另一道視線撞個正著。
身形魁梧,麵容棱角分明,尤其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正是先鎮。
陸北顧神色未變,迎著先鎮的目光,平靜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他在韓子瑜身邊坐下,一股清涼的山風恰好穿窗而入,拂動他深青色的學服衣袂。
助教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諸生肅靜,講習即刻開始。”
“首日,由嘉州州學趙原朗,講授《春秋》經義精要,兼論各州曆年州試墨義之得失。”
“另外,從首日起,每日日考,齋內最後一名,自動淘汰。”
潛台詞很明顯,沒有實力的人通過不了州試,也就不必繼續參加集訓了。
這麼狠?
陸北顧聞言不由地有些詫異。
他沒參加過四州聯考後的集訓,他當然不曉得這些,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接下來,這“鬆濤齋”內,便是真正的戰場非為刀光劍影,卻關乎千軍萬馬擠過那狹窄的州試龍門。
而這種規則下,把四州頂尖學子彙聚一堂,各州學官傾囊相授,這些看起來隨機的分組,絕非隨意。
它打散了州籍的藩籬,打破了原有小團體的安逸,將不同背景、不同風格的州試種子選手硬生生揉在一起。
碰撞,砥礪,交鋒,甚至傾軋唯有在這樣高壓的熔爐裡,才能更快地淬煉出真正能經得起州試乃至省試烈火考驗的真金。
這,或許才是此次“英才講習會”最核心的用意——在最後的衝刺階段,以最殘酷也最有效的方式,逼出每個人最大的潛力。
一位身著常服的中年儒生這時候穩步走入齋內,他手中並無書卷,隻捧著一迭厚厚的箋紙。
趙原朗立於講席之後,目光如古井無波,緩緩掃過在座的十二張麵孔,唯有當目光掠過蘇洵時,微微一頓,頷首致意。
看起來,兩人是認識的。
“《春秋》者,天子之事也,聖人之筆削也。”
趙原朗開口說道:“其微言大義,在乎一字之褒貶,關乎王綱之興替。今日,便揀選各州曆年州試墨義難辨之題、易錯之題,以做解析。”
箋紙被發了下來,上麵都是精選出來的題目。
齋內非常安靜,唯有趙原朗沉穩的聲音不斷傳來,他引經據典,層層剖析,將一段看似簡單的《春秋》句子,剝繭抽絲般展露出其背後深遠的政治倫理與人性幽微。
這位先生能來“英才講習會”當老師,確實是有水平的,他並非照本宣科,而是時時結合近年州試、甚至省試中出現的《春秋》墨義問題,點明考官用意,剖析考生易犯之謬誤,句句切中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