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我屬於牆外開花牆內紅。現代主義詩歌大展之後,陸續發表了一些作品,在《詩歌報》發評論,獲得一點名聲。
要做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詩人
蘇:那個年代詩壇上既寫詩又寫評論的人不多,你是其中的一個。我記得你和包臨軒聯袂寫過一篇文章《疲憊的追蹤》,是批評謝冕先生的,是基於什麼樣的原因你會寫這樣一篇文章,那個年代謝冕是新詩潮的引領者,是中國現代詩的理論家,為什麼要朝他開刀?
朱:這是很偶然的事件,去北京出差除了看你之外,當時北大一個五四文學社,張華鋒是當時的社長。之前我見到西川,印象很深的是,他請我吃了一份西式的西紅柿拌飯。旅居瑞典的詩人李笠那天也在北大,當時我希望張華鋒和李笠引見我去拜訪謝冕,其實見謝冕,某種程度上比當年見老徐還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正像你說的他是朦朧詩的推手,對現代詩不遺餘力的支持。但是去他家裡拜訪的時候,交流發現其實他對朦朧詩有一定了解,但對我們後來的這些年輕詩人,即所謂第三代詩人的生活方式、詩歌語言特點等等並不是有很深入的了解。說句不客氣的話,好像他想維持自己教父的地位,不得不收集這群人的信息、作品、想法,再去寫相關的評論。我覺得他已經過氣了,已經抓不住現代詩的真實脈絡,不真正了解第三代詩人,儘管他的願望是良好的,他想保護、鼓勵甚至宣傳這群人,但我認為他已經遠離了我們,所以當時就產生批評他的這種想法。我找到包臨軒,我們倆共同完成那篇文章。文章發表後,據說反響很大,很多人包括你也覺得謝冕對我們這代詩人是真心的好,這麼鼓勵我們,現在就開始批評他,有些過分了,聽說他的一些研究生很憤怒,想找到我,揍我一頓。
蘇:我與謝冕先生接觸得多一些,更了解一些,你和他隻是匆匆見上一麵,時間那麼倉促,交流不會特彆充分,其中必有誤解。
朱:我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誰都敢掄,對不對,自己要做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自己想說就說了,包括後來說PASS北島。
蘇:你那個時期寫過不少評論文章,也寫過幾篇我的詩論,在《深圳青年報》,以及你所在的《牡丹江日報》都發過。在你的這些理論文章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三代詩論》,這是一篇比較早的關於第三代詩人的理論文章。
朱:關於第三代詩人,我寫過兩篇文章,第一篇應該是1985年的《第三代詩論》,在《深圳青年報》發的,後來在《詩歌報》上發的,是1986年寫的,,叫《第三代概觀》,後來一些海外華人報刊也相繼轉發,實際上是兩篇文章。第三代詩是四川那幫人提出來的,應該是萬夏他們的現代詩交流資料還是整體主義,反正是民間詩刊提出了這個第三代詩。我當時是兩個想法,第一個是,我認為他們提這個界限分界是有問題的,他們是從新中國成立後開始劃分的,所以我認為這個界定是有問題的。如果要劃分三代詩歌,第一代現代詩應該是五四前後那一代詩人,如李金發、戴望舒、徐誌摩等人,當然包括胡適這一批人,他們才是真正現代詩萌芽的這批人;第二代我認為是朦朧詩;然後才是第三代詩。八十年代的中國是詩人數量最多的時期,全國各地已經出現了不同類型的詩人群體,我想把全國的這個格局儘我的可能和了解把它梳理和呈現出來,所以寫了這麼一個《第三代詩概觀》,當時在詩壇還是蠻有影響的。
蘇:第三代詩的整個過程需要理論的支持,你的文章恰恰切合了當時的需要,應該說是恰逢其實,對第三代詩人迅速發展壯大有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實際上呢,淩波,我個人覺得大展的準備還是有些倉促的,人員選擇上也存在一定的任意性,是吧,實際上遺漏了不少優秀的詩人,但是不管怎麼說,大展對後來甚至一直到天,對中國詩壇的影響是巨大的。我想進一步了解的是,大展之後你是什麼樣的狀態,你必須回到日常生活的狀態。
朱:大展確實讓我們興奮了很長一段時間,其實這個大展過後,我們也在反思,包括老徐他發起這個大展,後來他和孟浪、***,呂貴品編了一本書叫《中國現代主義詩群大觀》,實際上就是大展詩歌的結集嘛,也做了一些相應的補充。沉積以後我開始想自己的寫作之路到底怎麼走,所以大展之後一直到1989年的這段時間,確實還真的沉下心來寫了一些現代詩。如果從個人創作來說,這段時間對我是很重要的,真正紮紮實實沉下來,而不是作為一個詩歌活動家活躍於社會性的活動和群體性的活動。應該說,我找到了表達自身生命的痛苦虛無的真正的現代語言。
寫作必須要回到自己的內心
蘇:也就是說大展之後你的詩歌寫作完全回到你自己的內心,我覺得你的《空位》是一個標誌,或者說是你個人寫作的一個高度或標本,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寫作方式。
朱:1986年以後,我的兩組詩是這段時間比較代表性的,一組是1988年的《冬天的火焰》,發在《北方文學》上,還有一組是寫於1989年的《最後一個年代》,這兩組詩是我個人屬於現代詩的比較重要的作品。
蘇:說實話,我對你當年頻繁的活動和近乎於串聯性的詩歌交往是保持警惕的,它除了對壯大名聲有好處,不會對詩歌寫作有益處。你還記得嗎,你每次途徑北京住在我的宿舍總是很晚回來,為中國詩歌的繁榮可謂是殫精竭慮了。相對來說,我是比較安的,而且是主動的疏離、疏遠,堅持安靜寫作的狀態,實際上我們的觀點是不一致的,你簡直就是處於瘋癲狀態,北京還有你沒見過的詩人嗎?除了北京、深圳,你好像到處參加詩歌活動,包括上海你也去過,見了舒婷,舒婷還專門寫過一篇短文《不要玩熟手中的鳥》。我的印象裡到處都有你在,你是完全作為一個詩歌活動家,問個其他的問題,那時有沒有官方找過你,比如希望你加入協會啊。
朱:其實真正去的現場並不是很多。當時我在銀行工作有出差的便利條件,有時候老爹出差我也跟著蹭,主要就是深圳、北京、上海這麼幾個地方吧,彆的地方基本沒有去過。在上海見到舒婷,還有北島、宋琳,馬原等人,但跟全國現代詩人的書信往來是頻繁的。那時在南方有幾大詩歌陣營,一個是四川,一個是上海,孟浪他們這幾個人屬於在野派,不像複旦大學、華東師大那幫詩人已經被主流接受,經常發表作品,而孟浪、默默這幫人遠離主流詩壇,而且他們的生活方式很江湖化。實際上我也是這種狀態,跟孟浪這幫人,四川這幫人,包括郭力家這幫人,找到了一種天然的共鳴,或者是臭味相投。大家都在社會底層,遠離主流社會,甚至都不在國營單位,這樣的一種生存狀態都處在邊緣化,所以當時跟這些人交往是最多的。說白了,現代主義詩歌大展主要是這些人的展,就是大家沒有找到主流的平台,生存方式也都處於邊緣化,加劇了強烈表達自己詩歌主張的階段。至於官方的邀請,唯一一次是在1987年,黑龍江省**找我去參加一個青年詩歌研討會。省**發給我一個申請之類的表,他們不清楚我的骨子裡對官方組織和主流詩壇是不屑的,我居然做了一個特彆極端的行動,當著人家的麵把那個神情表直接扔到垃圾桶裡麵了,現在想來確實有點過分了。
蘇:這也說明一種態度,就是你堅持的原則和堅守的立場是一脈相承,從來沒有偏離過。你始終在講,你寫詩是為了對抗死亡和表達內心,但作品是另一回事,難道你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讀到他,甚至獲得讚譽嗎?其實我想說的是,詩歌江湖也是個名利場,你到底有沒有功利性的想法。
朱:我的寫作目的隻有兩個,一個是表達自己,一個是對抗死亡。前麵已經說過,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覺得死亡一直是籠罩我頭上的陰影,我們的終極就是走向死亡,這是生命中罩在頭上的最大一塊烏雲。我覺得詩歌是我對抗死亡最直接的最有力的表達方式,那麼從寫作過程本身,在寫作的時候是沒有任何功利性,但是寫完了以後,確實也想過發表,包括自己印製交流文稿等等。骨子裡卻有另外一種功利的渴望,就是想獲得傳世的名譽和榮耀。像唐宋時代和十九世紀的那些著名的詩人啊,確實有這種青史留名的想法,這是不容置疑的,但在現實中我對詩壇上那些功利性的獎項是抵觸的。
蘇:這是我們這一代人共同的精神特質,我們寫詩完全是忠實於自己的熱愛,是生命潛能的衝動,說到底,不僅與獎項無關,和所謂的詩壇也是沒有關係的。我們接著談另外一個問題,如果讓你來劃分自己的寫作時期你會怎麼劃分呢?
朱:在大學時代,通過閱讀十九****作品,開始對新詩有了感覺,通過你們對校園詩歌有了一個接通並嘗試新詩寫作,但主要的表達方式包括語言技巧還是局限於十九****的文學手法,還沒有找到與自己生命相對應的詩意語言。一直到了86大展前,由於自己的生活經曆包括被發配,使我跟社會產生了真實的對抗,我開始沉浸在個人極端的憤怒和反叛,以及空虛和對死亡的未知的恐懼,我感覺自己才找到身心合一的語言方式,這時候寫的詩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詩。實際上,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海子之死和那場颶風是很重要的兩個節點,不僅是對我個人的詩歌寫作,而且對我個人的生活方式,甚至在社會存在的方式都發生了根本的逆轉。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是我們這一代人精神的分水嶺
蘇: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是我們這一代人精神的分水嶺。那一年理想主義的終結,使得我們不得不在惶惑的狀態裡各自尋找精神的出路,很大程度上它決定了我們每一個人一生的選擇。我深信遲早會對那一年做出公正的評價,可我們正在不甘心中老去。
朱:其實我當時沒在北京,在牡丹江這個偏僻的小城,那場颶風之後,市主管領導下指示,說要對我這個人實行“以乾代工”的政策,過去我們知道70時代的“以工代乾”,乾好了可以轉為乾部,現在竟然反過來了,要我以乾代工,必須反省,不能寫稿,到排版車間當工人。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乾了,可我的行動也被控製的,不能離開牡丹江,我隻好撒謊,說去大慶看我姑姑,實際上我是跑到了大連。我的一個小詩妹,也是我的崇拜者,在大連《海南經濟報》記者站工作,她認識了一家民營企業,說需要金融管理人才。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我學的專業可以派上用場了。
蘇:看來在中國一個詩人應該多學幾門生存的手藝。
朱:去大連我的印象特彆深,當時我還是長發披肩,穿著搖滾青年那樣的打扮,直接去了人家的辦公室。公司的辦公室在四星級的大酒店,所有的辦公室人員一律西裝革履,我進去後反差特彆大,估計他們覺得來了個藝術家。公司老總說,朱先生,對不起,勉為其難,我們這是企業,我們不是文化館,麻煩你去把頭剃了。當時我很痛苦,頭發不僅僅是一個頭發的問題,它已經成了尊嚴的象征。被逼無奈,我找到大連最好的國營紅星理發店,剃去伴隨我多年的長發,第一次噴了摩絲,覺得特彆不適應,又去另一個理發店找了把木梳把摩絲全部梳掉。坐在金碧輝煌的辦公室裡,俯看大連最繁華的大街,看到現代生活,看到商業的繁榮,我有一個特彆強烈的感覺,那就是我的生活將從此發生巨變,要跟過去的生活跟我用命抗爭的詩歌一刀斬斷。
詩讓我們結識了一生的朋友
蘇:從你大學開始,一直到1989年你和詩歌所謂的一刀斬斷的時間裡,哪些人在你的詩歌生涯裡,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或者對你有至深的影響。
朱:應該說從語言上,從詩歌的表現方式上,有幾個節點對我來說是重要的。一個是在大學即將畢業的時候,我看到張小波、於堅、伊甸等人的詩,他們的詩當時對我有比較大的刺激,覺得詩歌可以這樣表達,包括自己後來寫的《男子漢宣言》,和他們的風格很是相近;第二個勿容置疑的就是大學畢業以後,我才廣泛閱讀朦朧詩那茬詩人的作品,北島、顧城、舒婷等朦朧詩人是我的現代詩啟蒙,使我徹底跳出十九****的影響和局限;強烈感受到現代詩的氛圍,是接觸到徐敬亞,因為他不僅代表他一個人,尤其現代詩大展,他代表一代人,他本身是橫跨朦朧詩和第三代詩的一個橋梁式人物,所以這個是很重要的契機;後來,跟全國眾多現代詩人通過書信往來,交換油印刊物,良性互動,互相感染,互相影響。對待詩人,我有三種劃分方式,一種是因為詩成了一生的朋友,對人和對詩歌都認同;一種是對詩認同,對人不認同;還有一種就是詩歌和人都不認同。
蘇:如果按照你的說法來劃分,還有第四種,就是對人認同,對詩不認同。
朱:同意。因為詩結識了一生的朋友,包括你、徐敬亞、孟浪、包臨軒、宋詞等等,這些人成了一生的兄弟。我認為這些人對我的精神影響,詩歌已經遠遠小於友情的價值,友情比詩歌的意義更大。還有一大批的人活躍在現代詩壇,從詩歌的角度,也算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他們並沒進入我的私人生活,沒有和我的精神、靈魂、情感發生更多的聯係,隻是從詩的角度,大家有交流,互相有影響,互相有認同。兄弟當中當然包括楊錦啊,楊錦是一個很特殊的人物,從詩歌角度,他不是現代詩人,他最重要的成就是散文詩。因詩結緣超越詩歌本身的友情還很多,像楊川慶啊,也是自己一個很重要的兄弟。其實很多人當時都有書信往來,隻是沒有現場的交往,完全是空中紐帶,虛擬的紐帶,當年寫詩最狂熱時沒有認識,過了這個特定的時期反而很難再找到特彆親密的感覺。就像我後來最認可的朦朧詩人王小妮的一句話,三十歲後不認識的人就不想再認識了。
蘇:我倒覺得你的感覺並不錯啊,在那個年代,寫詩是一方麵,關鍵是超越詩歌結識一些兄弟是更重要的事情。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你從牡丹江來到大連投身商界,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詩歌和人生的轉折點,我能理解你主觀上跟過去跟詩歌一刀斬斷的絕念。之後你在大連娶妻生子,開始過上正常人的健康生活,反而是一件好事。依我看來,1989年之前,你寫的詩基本是消極的、憤怒的、叛逆的,甚至語言都是醜的。那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以後,你詩中很少出現頑石般塊狀的東西,出現了流水,出現了美,出現了光輝和溫暖。
朱:是的,這一個時段就出現了很重要的轉折。其實我之後的詩從來沒有拿出來發表,甚至像你這樣最親密的朋友看到過的也都不多,像你說的那樣,我在抽屜裡完成了自身詩歌的轉變。我覺得這一階段的詩歌,是我詩歌寫作的最高峰,像《預言的山坡》就是有了女兒之後寫的,我開始真正體會到生命中喜悅的幸福和愛的光輝。
蘇:你當然是一種比較典型的狀態,其實那場颶風之後不隻是你一個人,是一大批人都離開了所謂的詩壇,以沉默表達自己的態度。有些人從此徹底不寫了,有些人寫了也不再拿出來發表了。如果不是那場颶風,我可能不會選擇留學,絕望使人懷疑和否定自己相信的過去。你離開牡丹江後,在大連居住應該有七、八年的時間,與詩歌相關的活動真的是戛然停止了嗎?
朱:在大連談好了接受的公司,我就回了牡丹江,第一時間找到報社領導,他們很開心,心想這個人終於滾蛋了,當然表達方式是祝賀我終於找到更好的出路,希望有更大的發展空間等等。過完元旦,我就去大連報到,去上班的印象特彆深,早上要打卡,這在1990年算是很早的現代管理製度,過去我因為讀書寫詩習慣於夜生活,一般都是每天下午才起床,所以坐在辦公桌前不斷地打瞌睡,腦袋咣咣地往桌子上磕,最後部門領導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你這樣吧,你先到洗手間去眯一會兒吧,大概經過三個月才慢慢地調整過來。
蘇:可以說到大連後,是你生活方式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正像前麵說的你的生活要發生根本性的變化,要和過去一刀斬斷,主要是和詩歌一刀斬斷,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嗎?
朱:我到大連後,基本上跟詩壇的活動和詩人一刀斬斷,除非像你這樣因為詩成了兄弟的人繼續保持聯係外,我和詩歌圈真的沒有聯係,直到後來幾年才偶爾寫詩,寫完以後也不會拿出來發表。
偶爾寫詩是為了完成自身的精神循環
蘇:一個詩人可以和所謂詩壇不發生任何聯係,但我不太相信他會決絕放棄寫作。
朱:偶爾寫詩是為了我自身的一個循環,當然還有一些理由讓我用寫作來完成,比如在大連進入到商界,體會到物質和精神、財富和貧窮的巨大反差,這也刺激我另外一種寫作的想法。再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大連我結婚生子,真正體會到普通人的生活,體會到愛,體會到親情,所以跟1989年的狀態有著明顯的區彆,那時候是叛逆的個人主義的極端的灰色的,這個時候開始有了溫暖,開始有了平靜。
蘇:在1990年代,我們離開詩歌圈的時間差不多,我是1991年出國留學,1997年底回國的,這七、八年我也沒有發表過任何東西,但一直堅持在寫,我的想法非常簡單就是我沒有找到其他表達內心的方式。據我所知,孟浪曾到到大連去過,能不能說你實際上還是和詩人有著若隱若現的聯係呢?
朱:孟浪是1992年過來的。當時我就職的那家公司後來被定為建國以來最大的金融詐騙案,我就自己出來開了個廣告公司,而且用的名字,叫一行廣告。其實你說的是對的,還是跟現代詩有情結,嚴力在美國辦了《一行》詩刊,我做過東北區的總代理,後來成立公司就乾脆叫了一行。當時孟浪生存沒有著落,一個基於孟浪的文筆,第二個想讓他有個著落,所以孟浪就出任我們公司的文字總監和創意總監。
蘇:你和孟浪湊到一起,我就更不太相信你會和詩歌清算得那麼乾淨了。
朱:那個階段其實我們做了些所謂的行為藝術活動,在全國影響還是比較大的。成立廣告公司之後,當時搞了兩個行為活動,第一個是和顧城之死有關的“詩人之死”。我們買了這個很大的一塊黑布,然後在上麵繡了四個紅色大字,詩人之死,把它鋪在人民廣場,把所有有關顧城的報紙和詩都縫在在黑布上。
蘇:很大的黑布究竟有多大呢?
朱:按平方米算大概有四、五百吧。我們把這塊黑布掛在當時在大連中山廣場很有名的賓館,叫大連賓館,我們在樓頂上麵買了個廣告位,淩晨兩三點鐘,帶著一幫民工上去,把這個黑布掛在上麵。第二天全城的人都在看,媒體包括海外的媒體都在跟著采訪,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第二個做了個事兒影響更大,孟浪和我的一個創意做了一個紀念偉.人誕辰100周年的“包裝中山廣場”,後來被稱為建國以來最大的公共藝術活動。我們用了101個氫氣球,據說除了1949年開國大典之外,這是第二次用這麼多的氫氣球。就是用一百個氫氣球,每一個氣球下麵有一個條幅,每一個條幅上書寫語錄或詩詞,另外一個大的氫氣球放在中間,當大紅太陽,那一百個氫氣球用紅線跟中間這個大球連起來。我們請了十個畫家現場畫偉.人像,請了一百個少年兒童現場畫紅太陽,北京圓明園的畫家也參與了活動,同時還請了搖滾樂隊去演唱紅.色.歌曲。整個活動策劃都非常好,但第二天早晨隻有十位畫家到場,其他預定的人員、樂隊、少年兒童,包括預訂的材料,全部都沒到場,卻收到特彆意外的效果,因為事先寫了新聞通稿給全國媒體發出去,《中國青年報》在頭版重點報道了,大概有三十多家包括香港的報紙,全部登出來了,把它稱作是中國公共藝術史上的一個創舉。
蘇:我覺得這是現代主義詩歌的變相形式,是用其他藝術形式彰顯你們內心的詩歌情懷。而且還有一點不明白,任何公司都是以盈利為目的的,聽下來我覺得你並沒有考慮公司經營的層麵。
朱:這個我可以說,當時隻是想利用這個契機,或者不能說利用,是運用這次藝術行為,目的隻是想賺些錢。我們並不是有那麼深的感情,實際上也不是搞這個活動來呈現現代藝術活動,是把它當作廣告的商業活動,是想通過讚助的方式獲得經營的收益。
當初更希望通過理想主義改造社會
蘇:你過去是個體的,現在是家庭的和社會的,原來是詩歌的、詩意的、詩性的,現在是生活的、商業的,你在不斷貼近中國經濟高度成長的時代,並想從中獲取一份紅利。
朱:這是毋容置疑的。1990年進入商界以後,自己原來學的金融學這種所謂的經濟性,包括個人的物質需求,包括對烏托邦的幻滅,已經沒有從主觀上呈現藝術的想法,就是把它當作一個商業形式。可能孟浪來後,我們身上都有原來所謂的前科,政府認為我們還是在以藝術活動表達不滿。
蘇:你覺得你自己是背叛了最初的理想還是向生活妥協了?
朱:我認為這兩個詞都不準確。那場颶風以後包括海子自殺,我當時有著一種特彆決絕的態度,就是想跟過去包括詩歌一刀斬斷,我想做一個普通的人和正常的人,甚至想把曾經有過對政治的熱情,想改變社會的念頭一並根除掉。
蘇:對政治有熱情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特點,我的選擇是從邊緣人,到旁觀者,到局外人,現在我希望自己變成空氣人,儘一切可能不和社會發生關係。恕我直言,你是一個有政治抱負,或者說有政治野心的人,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我還是想,你可能做詩歌的叛徒,對政治那種獨特的興趣,你能扼殺得了嗎?
朱:實際上我是一種矯枉過正的表現,原來更多的是希望通過理想主義改造社會,當年看了很多西方的東西,想尋求開放、自由、民主的思想理念和社會體製,現在不會再通過這種理想,而是想通過更實際的商業活動,改變自己的生存命運,讓自己在這個社會更有話語權,從實質上推動社會的進步。我沒有改變整個社會的企圖,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創造出更有利於自己的或者是更有利於摯愛親朋和同代人的環境,哪怕是一個小的氛圍,包括今天我也一直在踐行這樣的想法。
蘇:實際上你在大連的後期曾到過深圳短暫的生活,最後為什麼又去珠海閒居了一年?那這一年中你重新寫作,寫出一些專欄文章,卻沒有爆發式地寫出一批現代詩,沒有重新一個詩人呢?
朱:我覺得去深圳尤其去珠海是我人生的另一個重要轉折點。剛才提到幾個轉折點,實際上到了商界,也想改變自己的生活,也想努力生活,按理來說在我們這代人中我算是投身商界最早的,到今天為止,我認為我不是一個成功的商人,甚至說是一個失敗的商人。在商界的這些年裡,那段時間我突然產生強烈的厭倦感,當年正值香港回歸,中國股市基本上就是變態的瘋狂,不論是個人還是機構,我也參與到這種瘋狂的炒作之中,但結果是,由於自己缺乏判斷特彆是控製,我個人和代表的機構的損失是慘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