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漆雙蝶門一開,酒香混著茉莉花茶香撲麵而來。
紗簾之後,一位青年正獨坐靠窗翻書,眉眼俊朗,氣質疏朗,整個人安安靜靜,像一幅畫。
見了他們,他放下手中的書迎上。
蘇玉姝一進門便打趣道:“你倒好,見了貴客也不曉得裝個意外,還是讓阿山提前報了信?”
“免得你又怪我不懂禮數。”蘇溪惜抬眼,語氣平平。
他身旁那位鐵塔般的侍衛朝鐘薏略一點頭,隨即沉默退至角落。
“薏兒,這便是我家小弟蘇溪惜,嘴巴不甜,但手巧心細,長得還不賴。”蘇玉姝笑吟吟介紹。
“蘇公子。”鐘薏頷首一禮。
“鐘小姐。”蘇溪惜神情淡淡,語氣不失禮貌。
三人圍坐,桌上點心熱茶俱備。
鐘薏原先還有些拘謹,蘇玉姝見狀遞過一碟蜜果:“你彆太客氣,我弟是木頭,得你多說幾句他才會開竅。”
“我不是不開竅,是你太吵。”蘇溪惜反駁。
鐘薏笑:“蘇公子說話也有趣。”
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蘇玉姝趁機添了碟熱蓮子,三人邊吃邊聊。
“前幾日我藏了點心在袖子裡,結果被嬤嬤逮個正著,還罰我抄了十遍《論語》。”
鐘薏一邊說一邊比劃,想到自己抄的書嘴巴撅起,引得蘇玉姝笑彎了腰,連蘇溪惜都忍不住抬了抬嘴角。
“你袖子能藏點心?”
“裙袖嘛,很寬的。”鐘薏點點頭,模樣得意。
蘇玉姝笑到抹眼淚。
“我不說罷了。”鐘薏做出一副正經模樣,又被蘇玉姝捅了一下手臂,又笑出聲。
屋裡一時熱鬨非常,茶香嫋嫋,爐火正紅,旁邊的侍女往碟裡添點心,一盤接一盤,三人好似早已相識多年。
鐘薏取了茶盞輕啜一口,忽地想起什麼,抬眼問蘇溪惜:“對了,蘇公子方才看的可是《苦疾方》?”
蘇溪惜微頓,頷首道:“正是。你識得這書?”
她眉眼一彎,語氣興致盎然:“我最近剛開始看醫書,起初為了調養身體,後來便真覺得有趣。”
“《苦疾方》雖冗長,但編排清晰。若你喜歡,可再看看《備急症要》,篇幅小些,也更實用。”
“我在鐘府書房翻過一眼,改日得細讀。”她點點頭,眼神真誠,“到時還請蘇公子多提點。”
蘇玉姝舉著橘瓣咬了一口:“你們說得我都想看了。”
“可彆。”蘇溪惜看她一眼,“你三日翻不完一本,隻愛看話本。”
“喂!”蘇玉姝一把抱住鐘薏胳膊,“薏兒你聽聽,他居然小瞧我?”
鐘薏卻當真了,認真給她出主意:“那我們以後一起看,教你慢慢看懂。”
“看不懂也沒關係,我美貌當先。”蘇玉姝理直氣壯地挺了挺胸。
三人說說笑笑,室內暖意洋洋。
*
月華如水。
皇宮正元殿內燈影搖曳,安神香嫋嫋升起,染得整座殿宇籠罩在一片威嚴之中。
衛昭孤坐龍椅上,寬大烏木桌上批完的奏折堆積如山。
他剛登基近三個月,朝局初定,但隱患仍在。
最近江南氣候異常,暴雨連綿,太湖水位上漲,沿岸村鎮多有潰堤。積水漫田,民眾生計堪憂。漕運要道又因河渠阻塞而中斷,糧船滯留,難以北上,京中糧價逐日攀升。
而新近施行的邊疆屯糧政策也阻礙重重。此政策他本意為防範邊患、鞏固防線,然而部分邊地將領以地不利為由推諉不辦,另有舊臣倚仗門第權勢,暗中聯合地方豪強,強占屯田土地,甚至阻撓屯糧軍隊駐紮。
朝堂之上,數位大臣針鋒相對,甚至一度以言辭相激,邊疆督糧折子也因地方抵觸而數度遲緩。
飛進正元殿的奏報一波接一波,令他片刻不得安寧。
韓玉堂弓著腰,捧著一卷急報進殿,恭聲道:“陛下,江南水患又有新報。”
衛昭抬眼,接過奏折展開,隻見上頭一片紅筆批注。
報告中提及太湖以東四縣田地儘毀,流民已有萬人以上,而太湖堤壩仍在開裂,修複人手不足。水利大臣調派的資金不到位,致使賑災舉步維艱。
衛昭接過,眸光一掃,未見起伏:“三日內,戶部追加賑銀五萬,刑部抽役苦工,兩旬內修複堤防。”
“是。”
他頓了頓,嗓音低了幾分:“賑銀此前才下,為何仍不足?”
韓玉堂伏地:“戶部稱,多用於采購糧草,地方水利多方拖延……”
“荒唐。”朱筆頓地,聲音不怒自威,“傳禦史台徹查銀兩去向,三日內呈報。有人敢貪賑銀,便是圖謀不軌,一律以謀逆論處。”
韓玉堂連連低頭應聲。
殿中一片寂靜,衛昭唇線緊抿,指尖無意識地在桌案邊緣輕輕叩動。
前方洪災肆虐,百姓流離失所;後方匪患橫行,軍隊疲乏無力;而朝堂之上,那些盤根錯節的貪腐舊疾已在他容忍限度之外。
他初登大位,這些遺留的頑疾,若不趁此時一一清除,怕會如毒瘤般侵蝕整個朝堂。
衛昭回過神,見韓玉堂還跪在那,挑眉:“還不滾出去?”
韓玉堂叩首:“陛下,關大人在門外候著。”
衛昭繼續提起朱筆:“宣。”
“是,奴才這就傳令!”話音剛落,便小心地挪著步子退出殿門,生怕再觸怒了龍顏。
殿門外傳來衣袂掠過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