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的手沉穩地按在了她的手腕上。他的目光並未停留在孩童驚恐的臉上,而是銳利如鷹隼般,鎖定了孩童脖頸間一枚被灰塵掩蓋、幾乎不起眼的半圓形玉佩——那玉佩的樣式、那殘缺的紋路,與他當年贈予一位在絕境中舍命相救的恩人的信物,一模一樣!一股強烈的悸動瞬間傳遍楚凡全身。
“守關之難,從來不在選擇哪扇門,”楚凡的聲音異常冷靜,目光卻洞穿了關隘的基石,“而在於是否相信,在看似絕望的‘非此即彼’之外,還存在‘第三種可能’!”他的脫凡境靈力不再關注門的選擇,而是如同無形的潮水,沉入整個關隘的地基深處。
瞬間,他感知到了!那洶湧煞獸的力量源頭,並非純粹的混沌惡念,而是……萬民心中那深植的、對“犧牲”的默許、對“犧牲他人以自保”的恐懼!正是這彙聚的負麵情緒,滋養並放大了煞獸的力量!
“昭鳳!”楚凡目光如電,與葉昭鳳瞬間交彙,無需言語,心意相通,“你護孩童!我破煞源!”
“明白!”葉昭鳳沒有絲毫猶豫,滔天的鳳氣驟然收斂,不再狂暴,而是化作一道凝實無比、流淌著赤金符文的光罩,如同最堅固的金鐘,瞬間將祭壇上的孩童牢牢護在其中!隔絕了鐵鏈的束縛,也隔絕了外界滔天的恐懼與惡意。
與此同時,楚凡動了!他一步踏出,身影仿佛融入了關隘本身。磅礴浩瀚的脫凡境靈力不再是對抗煞獸,而是化作無形的巨錘,帶著洞穿虛妄的意誌,狠狠砸向那深藏於關隘地脈之中的煞獸力量核心!
同一時間,他雙手虛引,一股玄奧的力量將孩童那雙清澈、驚恐、無助的淚眼,以及關外萬民虛影臉上那赤裸裸的、祈求犧牲他人的自私與恐懼,如同巨大的幻象畫卷,清晰地投射在關隘上空,映照在每一個跪拜祈求的“民”心中!
“看看!看看你們祈求犧牲的是誰!”楚凡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在每一個靈魂深處炸響。
當那孩童純淨的、飽含恐懼與不解的淚眼,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個祈求者的識海中;當萬民看到了自己臉上那為了活命而顯露的猙獰與自私……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羞愧、震動、與遲來的良知,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
“不……不能這樣……”
“他還是個孩子啊……”
“我們……我們在做什麼……”
這股覺醒的、彙聚的良知之力,不再是對“犧牲”的默許,而是對“守護無辜”的強烈共鳴!它化作一道無形卻無比強大的衝擊波,狠狠地撞向了煞獸戾氣的核心!
那原本依靠吞噬恐懼與自私而壯大的煞獸,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發出淒厲的哀嚎,龐大的身軀開始劇烈扭曲、崩解,戾氣被那覺醒的善念之光迅速淨化、驅散!
轟隆隆!
關隘震動!那代表著殘酷抉擇的兩扇巨門——血色青銅門與冰冷白石門,竟在同一時刻,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門上的刻字漸漸淡去。祭壇上,孩童在金鐘罩內安然無恙;關隘之外,煞獸潮煙消雲散,萬民虛影臉上的恐懼被劫後餘生的茫然與羞愧取代。
“所謂兩難之局,不過是囿於‘非此即彼’的執念牢籠。”楚凡收回靈力,氣息沉穩如初,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脫凡境的守關之道,是守住心中那‘絕不向惡妥協’的底線與底氣。有此底氣,方能劈開迷霧,於死局中斬出生路!”
**心界之燈關**
混沌褪去沉重,幻化出一片煙火氣十足的喧囂夜市。燈籠搖曳,人聲鼎沸,食物的香氣與汗味混雜。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蒙著臉隻露出一雙銳利眼睛的盜匪虛影“黑風”,如靈貓般悄無聲息地翻過一堵矮牆,落在了一戶人家的窗台上。他動作熟練,正欲撬窗而入,卻猛地頓住了。
屋內,一盞昏黃的油燈下,坐著一位雙目失明、滿頭銀絲的老婦人。她枯瘦的手指正一遍遍、無比珍惜地摩挲著一個掉漆嚴重的舊木盒,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追憶與哀傷,喃喃自語著:“……老頭子啊,就留下這麼個念想了……等攢夠了那點錢,請個大夫看看這雙老眼……興許……興許還能在閉眼前,再‘見見’你的樣子……”
窗台上的黑風,那雙慣於在黑暗中窺探財物的銳利眼睛,此刻卻劇烈地閃爍起來。他緊握撬窗工具的手,緩緩鬆開了。
沉默片刻,他竟從懷中摸索出一錠沉甸甸、足以請動名醫的銀子,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絲聲響地,放在了老婦人觸手可及的窗台內側。然後,他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翻身離去,融入夜市的人群。
剛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陰影裡便猛地竄出幾條同樣蒙麵的黑影,堵住了他的去路。
“黑風!”為首的盜匪聲音陰冷,帶著不滿和威脅,“弟兄們看得清楚,你不但沒動手,還給那老窮鬼留錢?腦子被門夾了?忘了咱們‘盜亦有道’的規矩——不空手,不手軟?”他獰笑著逼近一步,“少廢話!正好,城東新遷來那戶姓柳的富商,家裡有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哥幾個盯上了,你身手好,打頭陣!乾完這票大的,夠逍遙半年!”
葉昭鳳隱在暗處,鳳氣已在指尖凝聚,便要出手擒下這夥賊人。楚凡卻輕輕攔住了她,目光深邃:“且慢。看他的‘界’,究竟劃在何處。”
隻見黑風麵對同夥的逼迫,非但沒有順從,反而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身形如標槍般挺直:“道?你們的道是下三濫!我黑風行事,自有我的規矩:隻偷貪官汙吏的不義之財,隻劫為富不仁的昧心之富!
窮苦人的救命錢、善心人的活命糧,我黑風一根手指頭都不碰!那柳富商散儘家財修橋鋪路、賑濟孤寡,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你們要動他,除非踩著我的屍首過去!”話音未落,他已如猛虎出柙,搶先攻向為首者!
兩夥盜匪瞬間在狹窄的巷子裡打作一團,拳**加,刀光閃爍。黑風武藝雖高,招式狠辣精準,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在數名悍匪的圍攻下漸漸落了下風,肩頭、肋下已被劃開幾道血口,動作也遲緩下來,卻依舊死死守住巷口,寸步不讓!
“盜亦有界。界在‘不欺世間苦弱者,不害紅塵真善者’。”葉昭鳳眼中閃過一絲動容,不再猶豫,屈指一彈!一道凝練如針的赤金鳳氣無聲射出,精準地擊中圍攻黑風幾人的手腕穴位!劇痛讓他們兵器脫手,攻勢瞬間瓦解。
“他的惡,在‘盜’;他的善,在‘有界’。”葉昭鳳的聲音帶著一絲複雜,“脫凡境的眼光,非是隻觀其表層的‘行’,更要洞悉其內心所堅守的那條‘心界’。此界,便是其人性未泯的明燈。”
楚凡緩步上前,來到因力竭而單膝跪地喘息的黑風麵前。他的目光落在黑風因打鬥而撕裂的衣襟下,那裡露出一道猙獰的舊傷疤,從鎖骨斜劃至心口。
楚凡的靈力輕輕拂過那道疤,一段模糊的影像在葉昭鳳識海閃現:數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年輕的黑風為救一個被惡霸當街欺淩的賣唱孤女,以身為盾,硬生生扛下了惡霸致命的一刀……
“唉……”楚凡輕歎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慨,“紅塵萬丈,何來絕對的純善與至惡?能在這泥淖之中,為自己劃下一條不容逾越的‘心界’,並誓死守護,便是在無邊黑暗中,為自己保留的一盞不滅心燈。”
黑風喘息著抬頭,隻看到葉昭鳳與楚凡飄然遠去的背影。他掙紮著站起,默默撕下衣襟草草包紮傷口。然後,他沒有走向同夥逃離的方向,而是再次折返,忍著傷痛,又一次翻進了那老婦人的小院。
這一次,他將那錠沾了自己些許血跡的銀子,更深地塞進窗台縫隙,並留下了一張字條:“勿憂。名醫已尋得,明日辰時,必至。”
**諾言之重關**
萬世池的混沌氣息陡然變得蒼涼,化作一片無邊無際、死寂荒蕪的戈壁。狂風是這裡唯一的活物,卷起砂礫如億萬鋼針,瘋狂抽打著一塊半埋於黃沙中、早已風化得字跡模糊的界碑——“離恨驛”。碑旁,蜷縮著一個幾乎與砂石同色的身影,那是一個信使的虛影。他背上的信囊早已被風沙磨礪得千瘡百孔,襤褸不堪,如同他枯槁的身軀。
然而,他的一雙手卻如同鐵鉗,死死地、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護著懷中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信函的邊角早已磨得發白、起毛,隱隱露出裡麵泛黃脆弱的紙頁。
“這封信……”信使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每說一個字都帶著砂礫摩擦的雜音,他費力地咳著,卻隻咳出更多的沙塵,“是三百年前(虛境時間)……就該送到的。當年驛站前,指天立誓,要親手交到‘雲棲穀’蘇守真先生手上。可……可雲棲穀,早在一百八十年前那場地動中就沒了……蘇先生……蘇先生也該……化作塵土了吧……”
他乾裂的嘴唇翕動著,渾濁的眼望著腳下這片吞噬了無數腳印的戈壁。那深深淺淺的足跡,是他無數次迷途、折返、絕望又重燃希望的見證。
最深處的一個腳印裡,甚至嵌著半枚鏽跡斑斑的箭鏃——那是多年前為躲避凶悍馬匪劫掠信囊,他以身為餌引開追兵時,被射中腿骨留下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