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指尖在桌麵輕輕叩了叩,沉聲道:“益合,既然這件事已經炸開了鍋,父皇十有八九會把差事交到你手上。
將士檢閱沒剩幾天了,能儘早查清楚總是好的,儘量彆節外生枝,安穩些才好。”
孟皓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沿的涼意浸得他眉峰微蹙,語氣裡帶著幾分自嘲:“算了吧,不被信任的話,做這些還有什麼意思?
這兩年為大尉甘當犬馬,雖說算不上出生入死,可哪一次不是拚儘全力?
嗬……真是沒想到,到最後連這點信任都換不來。”
太子見狀,伸手拿過孟皓清麵前的空杯,提起茶壺續滿熱水,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益合,你彆這樣想。
父皇並非有意如此,畢竟……這件事實在太嚴重了,偏又趕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個時間段太敏感,所以……我們倆才會被這般對待……”
話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力,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孟皓清抬手按住他續茶的動作,一聲歎息漫過桌麵:“殿下,你不覺得嗎?
我們二人明麵上被稱作未來大尉的接班人,可背地裡,陛下始終揣著十二分的心思,把我們拿捏得死死的。”
太子指尖一頓,隨即重重點了點桌麵:“益合,彆有顧忌,這次真的不一樣。
你看朝中亂成一團,大臣們打得頭破血流,毫無顧忌,這背後定然有個說話極有分量的人物在推波助瀾。
你我二人,恐怕早就被算在其中了。”
孟皓清抬眼看向對麵的太子,恰巧一縷陽光從窗欞鑽進來,斜斜地落在太子鬢角的白發上,襯得那張本就帶著倦色的臉龐更添了幾分滄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緩緩搖了搖頭:“殿下……這番話,您自己聽著,心裡就真的舒坦嗎?”
太子像是被這句話抽走了所有力氣,猛地靠向椅背,聲音裡滿是頹唐:“那能怎麼辦……益合……說出來不怕你笑話,這皇宮裡最危險的地方,從來都不是什麼禁地密室,而是我這東宮。”
他端起麵前的茶一飲而儘,杯底與桌麵相碰發出一聲輕響:“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可在我看來,這太子之位就是個燙手山芋。
帝王家的道理從來簡單——子不像父,父便嫌棄;子若像父,父又要猜忌。這不就是我們如今的處境嗎?”
孟皓清摩挲著溫熱的杯壁,指腹劃過杯沿的細紋,輕聲問道:“怎麼?殿下如今才發現?”
太子望著窗外飄落的枯葉,聲音低啞:“早就發現了……父皇最疼愛的兒子,從來不是我李闊。
當年你在朝堂上指鹿為馬,逼著大臣們站隊的時候,我就該看明白的……父皇心裡,終究是向著二弟多些。”
孟皓清嘴角微微上揚,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其實他當年早就瞧出了貞啟帝的心思,即便那時他借著指鹿為馬的由頭,把滿朝文武的站位擺到了明麵上。
貞啟帝臉上雖帶著笑意,可那笑意裡藏著的,更多是對他孟皓清能力的欣賞,而非真正在意站在太子與二皇子身後的那些人。
隻是那時有個細節,被他牢牢記在了心裡——當年站隊的時候,都察院和翰林院始終保持中立。
他分明瞧見,都察院的人原本想往二皇子那邊站,卻被貞啟帝一個眼神生生製止了。
如此重要的兩大機關都不肯站在太子這邊,這就足以說明,當年貞啟帝的本意,原是想讓二皇子繼承天下的。
他收回思緒,看向太子,緩緩說道:“說來聽聽。”
太子唇邊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指尖無意識地在案幾上劃著圈:“嗬,我又不是傻子。
父皇膝下四個兒子,我和二弟是嫡出,老三老四那倆庶出的,從根上就沒什麼機會。
可我和老二同為嫡子,誰是長子誰是次子,說到底也沒那麼重要——你也知道,我倆出生前後差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
這麼一來,誰做儲君好像都合情合理,既能堵得住滿朝文武的嘴,也挑不出半分違逆禮法的錯處。”
他端起茶杯,卻沒喝,隻是望著嫋嫋升起的熱氣出神,隔了片刻才繼續說道:“二弟自小就守在父皇身邊,一言一行都被父皇親手打磨著。
我呢,自記事起就跟著邵凱主帥在軍營裡滾打。
後來有次看二弟在戰場上殺敵,那揮刀的架勢、眼神裡的狠厲,簡直和父皇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時候我就徹底明白了,我這個太子,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擺設罷了。”
孟皓清靜靜聽著,指尖在茶杯上輕輕點了點,緩緩點頭:“原來這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都揣著明白裝糊塗,一直掩藏著。
直到二殿下在梁州反叛,徹底斷送了自己的路,出局了,這幾年陛下才開始瘋了似的培養你。
說到底,不過是沒辦法了,隻能選你了。”
太子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滋味,像是自嘲,又像是解脫:“哈……可不就是這樣。
二弟若不是在梁州起兵反叛,依著父皇先前的心思,我這太子之位恐怕早就被架空,成了個有名無實的傀儡了。
所以啊,你孟皓清在梁州事件之後,那‘太子輔臣’的名號才會那麼響亮,滿朝上下誰不盯著你看呢,因為……本來你這個輔臣貌似就是父皇給老二準備的……嗬……”
他頓了頓,語氣裡的自嘲更濃了些,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老二當年被我從梁州抓回來的時候,父皇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拍著龍椅就要處死他。
可隻有我知道,父皇心裡根本舍不得讓老二死。
他那時的憤怒,十有八九是因為你在梁州丟了雙眼、又下落不明的事情——說起來,父皇當時在意你孟皓清,怕是比在意老二的反叛還多幾分。
至於剩下的那些怒火,不過是恨老二不爭氣,做事沒腦子,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罷了。”
孟皓清聽著,嘴角緩緩上揚,眼底卻掠過一絲複雜的光。
他抬眼看向太子,目光沉靜如水,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殿下……既然話說到這兒,那這次該我問你了……這些年,你累嗎?……又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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