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尚未褪儘最後一抹墨色,南陵縣的碼頭便已喧囂起來。
小李子身著粗布短打,頭戴破舊鬥笠,混跡在一群號稱河工的潑皮無賴之間。
他壓低帽簷,目光如獵犬般銳利,在人群中逡巡。
他身形瘦小,卻異常靈活,肩上扛著一個麻包,看似吃力地挪動著,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碼頭上停靠著三艘巨大的漕船,船身斑駁,帶著長途跋涉的風塵。
船舷高聳,如三堵移動的城牆,給人一種壓迫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懸掛在桅杆上的那麵黃旗,在晨曦中獵獵作響,上麵用墨筆書寫著四個大字——“戶部調運”。
小李子心中一凜,這與陳皓的判斷一致。
但他知道,真正的玄機,往往藏在細節之中。
他不敢貿然靠近,隻是裝作搬運貨物,一點點向漕船靠近。
押運官站在船頭,頤指氣使地吆喝著,周圍簇擁著幾個狗腿子,一個個凶神惡煞。
小李子瞥見,那押運官的模樣,竟與巡夜司總領有七分相似,不用猜,定是那總領的親戚。
漕船的船舷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鐵環,用於固定纜繩。
小李子狀似無意地將麻包靠在船舷上,手腕一抖,一根極細的紅絨線,悄無聲息地係在了其中一個鐵環上。
這是他和陳皓之間,以及當年抗稅的鄉民之間,約定好的暗號——假官船!
他心中稍定,迅速扛起麻包,混入人群之中,不再引人注目。
碼頭上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漕幫的船工們姍姍來遲,領頭的正是沈大艄,他膀大腰圓,滿臉橫肉,往那一站,便如同一座小山。
“這卸貨的活兒,是我們漕幫的!”沈大艄嗓門極大,如同悶雷般在碼頭上炸開。
押運官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滾一邊去!沒看到這是戶部的船嗎?耽誤了時辰,你們擔得起嗎?”
沈大艄冷笑一聲,吐了口唾沫:“戶部的船又怎麼樣?這南陵縣的碼頭,向來是我們漕幫的地盤!想卸貨,先問問我們答不答應!”
說著,他手下的漕幫兄弟們一擁而上,與押運官帶來的狗腿子們推搡起來。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起手來。
押運官氣得臉色鐵青,指著沈大艄的鼻子罵道:“你們這些刁民,想造反不成?!”
沈大艄毫不示弱,梗著脖子吼道:“造反又怎麼樣?老子們吃的就是這碗飯!沒錢,就沒飯吃!”
雙方爭執不休,誰也不肯相讓,碼頭上亂成一團。
辰時三刻,本應開艙卸貨的漕船,依舊紋絲不動地停靠在碼頭上。
與此同時,南陵縣衙門前,也聚集了一大群人。
陳皓一襲青衫,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身後跟著十名衣衫襤褸的村民代表,他們麵色黝黑,神情憔悴,眼中卻燃燒著一絲希望。
陳皓走到縣衙門前,雙膝跪地,高聲道:“草民陳皓,攜南陵縣十二村村民代表,叩請縣太爺預驗官糧!”
衙役們如臨大敵,紛紛拔出腰刀,將陳皓等人團團圍住。
吳師爺從衙門內走了出來,他眯起眼睛,打量著跪在地上的陳皓,冷笑道:“陳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聚眾鬨事,擾亂公堂!”
陳皓不卑不亢地說道:“草民不敢!隻是如今春荒將至,百姓們食不果腹,朝廷的賑災糧,是百姓們的活命糧。草民等懇請縣太爺開恩,允許我等先看一看這米色,也好讓百姓們安心。”
吳師爺聞言,臉色一沉,怒斥道:“放肆!朝廷的賑災糧,豈容你們這些刁民隨意窺探?簡直是膽大妄為!”
陳皓卻不退反進,從懷中取出一份蓋滿了印章的文書,高舉過頭頂:“吳師爺,請看!這是南陵縣十二村,共同簽署的《民議公請書》,懇請縣太爺允許百姓們,派出三名監糧使,隨同查驗賑災糧!”
吳師爺接過文書,草草掃了一眼,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一派胡言!你們這些刁民,竟敢私自串聯,蠱惑人心!”吳師爺怒不可遏,將文書狠狠地摔在地上。
陳皓依舊跪在地上,抬頭望著吳師爺,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既是賑災糧,為何不敢見人?莫非這米裡藏著的,不是穀,是刀?!”
此言一出,圍觀的百姓們頓時嘩然。
“是啊!為什麼不讓我們看?難道這米有問題?”
“肯定是這樣!要不然,他們乾嘛這麼緊張?”
“我們要看米!我們要活命!”
百姓們的情緒被徹底點燃,紛紛叫嚷起來,場麵一片混亂。
就連站在吳師爺身後的衙役們,也開始竊竊私語,悄然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縣衙門口。
車簾掀開,張氏妾從車上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