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宇相當安靜,悄無聲息。
我就覺得奇怪,曲叢生究竟住在哪?召之即來呼之即去,行蹤詭異。
但任何一刻我看去:這房子裡絕無閒雜人等。
他已下樓,在客廳一側的小邊廳裡正坐。倚著沙發,赤足踩在舒適的羊毛毯上。
看我進來,目光沉穩,盯著我直直走到他麵前。
我還他手機,麵色平靜,毫無大悲大喜。一絲陰暗神色掠過他眼眸,但倏忽消逝。
他看向對麵的牆壁,引我目光也去逡巡:一架落地的暗紅木色的書架上,排著大大小小的影集。
我好奇上前隨意取出一本。
——年輕的南正安,在新疆的草原和大漠裡。
是我想像中的那個樣子,但又不是。不過翻了兩篇,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和好奇。
我取了厚厚的那本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彎腰脫下鞋踩上地毯,在他腳旁就地屈腿坐下。
有一張照片惹我注目——他和一隻鷹。
他臉上曬得黝黑,應該是冬天,因為戴著卷毛飛揚的氈帽,穿著有棉氈領的袍子。
一隻鷹收著雙翅,雖躍躍欲試展翅待飛,但仍乖順地落在他的胳臂上。
鷹眼淩厲、桀驁、犀利、深邃,與他的眼神如出一轍;尖銳彎曲的喙有著咄咄逼人的殺氣,與主人緊抿的唇神似。
我不自禁地撫上照片中他帶著寒涼之意的唇。
“這是在哪裡?什麼時候?”
他牽我一縷卷發,在指間輕繞,在我身後輕語。
“在和田,我養的,很聽話,名字叫‘天然’。”
天然?我心神一顫。
鷹具有銳利的鉤爪,適於抓捕獵物。雌鷹的捕獵本領比雄鷹高,因而馴鷹人喜歡誘捕雌鷹馴養。但馴鷹主要是馴化幼鷹。不過,一般蒼鷹都在高大樹木的頂部做巢,很少有人敢到鷹巢中掏雛鷹。
這是他逃離那場沙漠死難之後,在和田安居。手下從當地維民手裡收購,送給他的。
他喜歡鷹高空盤旋、翱翔千裡的神采,愛屋及烏,把我的名字安在這赫赫大鳥的頭上。
他叫它‘然然’。
放飛它去捕獵、收它回落臂膀,孤單時和它聊天,夜晚醒來有它守護時,都叫它——‘然然’。
“現在它呢?”我問。
“在和田,我兄弟幫我養著。不過我若回去,它肯定認我。”
他嘴角漾出一絲戲弄,話中似有深意,如此說給我聽,“它與我情深,今生除非它死,絕不會離開我。”
這個流氓,非要潤物細無聲、點點套真情?
我裝作沒聽見。
他卻伸手過來,按住相冊,長指在鷹喙處撫摸,聲音中遍含深情,“現在世界範圍內,鷹受到嚴重的威脅,數量正在急劇下降,”
他的語氣不無遺憾,“求一鷹已不可得。”
“為什麼?生態環境惡化?”
“嗯,主要原因是濫用農藥。鷹的食物鏈獵物中體內積存大量的農藥,它們的生殖係統受到損害,一旦腦部農藥量達到中毒水平,鷹不僅不再是捕獵能手,而且很可能連飛都困難了。在美國,鷹已瀕臨絕跡,許多科學家正全力以赴,投入拯救和保護工作。”
“我的然然,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是國內獨有僅存的一隻獵鷹了。”
“怎麼做到讓它健康地活下去?”
“我從不讓它真正地去捕野食。鍛煉它飛翔的野性,但是獵物都是我飼養好的。”
他對上我的疑惑不解,訕訕地笑,“隻想保護它,不過,卻又影響了它的野性。二者不可兼得,真的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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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秦地,隻以藍田玉為榮。因為同是產玉,和田這個名字才耳熟能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