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了也都忍不住叫好,說:“果然和彆人的思路不一樣。”再看下麵: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眾人看了,都覺得這首詩最好。李紈說:“要說風流彆致,自然是這首;但要說含蓄渾厚,終究還是蘅蕪君的詩更好。”探春說:“這個評價有道理,瀟湘妃子應該排第二。”李紈問:“怡紅公子的詩墊底,你服不服?”寶玉說:“我的那首本來就不好,這樣評價最公平。”他又笑著說:“隻是蘅蕪君和瀟湘妃子的這兩首詩,還得再斟酌斟酌。”李紈說:“本來就是依我的評判,和你們沒關係,再有多說的人,一定得罰。”寶玉聽了,隻好不再言語。
李紈說:“從今後,我定在每月初二、十六這兩天開詩社,出題限韻都得聽我的。這期間你們要是有興致,儘管另外選日子補開詩社,哪怕一個月每天都開,我也不管。隻是到了初二、十六這兩天,你們一定要到我那兒去。”寶玉說:“總得給詩社起個名字才好。”探春說:“太俗氣了不好,太新奇、刁鑽古怪也不好。正好這次是以海棠詩作為開端,那就叫海棠社吧。雖說有點俗,但因為真有這麼回事,也就沒關係了。”說完,大家又商量了一會兒,吃了些酒果,才各自散去。有的人回家,有的人去賈母、王夫人那兒。當時其他人也沒再說什麼。
再說襲人,她見寶玉看了字帖後就慌慌張張地和翠墨走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後來又看見後門的婆子送了兩盆海棠花來。襲人問花是從哪兒來的,婆子就把寶玉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襲人聽後,就讓她們把花擺好,讓她們在偏房裡坐下,自己回到房間,稱了六錢銀子封好,又拿了三百錢過來,都遞給那兩個婆子說:“這銀子賞給抬花來的小夥子們,這錢你們拿去買酒喝。”婆子們站起來,笑得合不攏嘴,千恩萬謝,一開始不肯接受,見襲人堅持,才收下了。
襲人又問:“後門外麵有當班的小廝嗎?”婆子連忙回答:“每天都有四個,本來就是預備著裡麵差遣的。姑娘有什麼差遣,我們去吩咐。”襲人笑著說:“也沒什麼特彆的差遣。今兒寶二爺要派人到小侯爺家給史大姑娘送東西,正好你們來了,順便出去叫後門的小廝雇輛車來。回來你們就到這兒來拿錢,不用讓他們再到前麵瞎跑了。”婆子答應著去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襲人回到房間,拿碟子裝東西要給史湘雲送去,卻發現架子上的碟槽空著。她回頭見晴雯、秋紋、麝月等人都在一塊兒做針線活,便問道:“那個纏絲白瑪瑙碟子哪兒去了?”大家被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不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晴雯笑著說:“給三姑娘送荔枝去了,還沒拿回來呢。”襲人道:“平時送東西的家夥事兒也多,乾嘛非得拿這個去。”晴雯說:“我也這麼說。可他說這個碟子配著鮮荔枝才好看。我送過去,三姑娘見了也說好看,就讓連碟子一塊兒放那兒了,所以沒拿回來。你再瞧,架子最上頭的那一對聯珠瓶也還沒收回來呢。”
秋紋笑著說:“說起瓶來,我又想起個笑話。我們寶二爺一有孝心,那可真是孝順到家了。那天他看見園子裡的桂花,折了兩枝,本來是想自己插瓶的,忽然又想起來,說這是園子裡剛開的新鮮花,不敢自己先玩,就巴巴地把那一對瓶拿下來,親自灌好水插好花,叫個人拿著,親自送一瓶給老太太,又送一瓶給太太。誰知他這孝心一動,連跟著的人都沾了光。正好那天是我拿過去的。老太太見了,高興得不得了,見人就說:‘到底是寶玉孝順我,連一枝花兒都能想到我。彆人還總抱怨我疼他。’大家都知道,老太太平時不太愛跟我說話,覺得我不太入她老人家的眼。可那天竟然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說看我可憐,生得單薄柔弱。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是小事,難得的是這份臉麵。等我到了太太那兒,太太正和二奶奶、趙姨奶奶、周姨奶奶好多人在翻箱子,找太太年輕時顏色鮮亮的衣裳,不知道要給誰。一看見花,連衣裳也不找了,先看花兒。二奶奶又在旁邊湊熱鬨,誇寶玉怎麼怎麼孝順,怎麼怎麼懂事,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當著眾人的麵,太太覺得又有麵子,堵住了大家的嘴,就越發高興了,當場就賞了我兩件衣裳。衣裳倒也是小事,每年橫豎都能得幾件,可不像這次這麼有麵子。”
晴雯笑著說:“呸!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那是把好的給了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覺得有臉呢。”秋紋說:“不管給誰剩下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說:“要是我,我就不要。要是給彆人剩下的給我,也就算了。都是這屋裡的人,難道誰比誰高貴些?把好的給彆人,剩下的才給我,我寧可不要,就算衝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窩囊氣。”秋紋急忙問:“給這屋裡誰的?我前兒病了幾天,回家去了,不知道給誰的。好姐姐,你告訴我唄。”晴雯說:“我告訴你,難道你這會兒還能退還給太太不成?”秋紋笑著說:“胡說。我就是聽聽高興高興。哪怕是給這屋裡的狗剩下的,我領的也是太太的恩典,才不管彆的事兒呢。”眾人聽了都笑著說:“罵得真巧,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狗了。”襲人笑著說:“你們這群嘴欠的!一有空就拿我取笑。一個個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秋紋笑著說:“原來姐姐得了,我真不知道。我給姐姐賠個不是。”
襲人笑著說:“彆輕狂了。你們誰去把碟子拿回來才是正經事。”麝月說:“那瓶子也得找個空兒收回來。老太太屋裡還好,太太屋裡人多手雜。彆人還好說,趙姨奶奶那一夥人,見是這屋裡的東西,又該使壞弄壞了才甘心。太太也不太管這些,不如早點收回來好。”晴雯聽了,放下針線活說:“這話倒是有理,我去拿。”秋紋說:“還是我去拿吧,你去拿你的碟子。”晴雯笑著說:“我偏要去一趟。好事都讓你們占了,就不許我也占一回?”麝月笑著說:“總共秋丫頭得了一回衣裳,哪能今兒又這麼巧,你也碰上找衣裳的事兒?”晴雯冷笑著說:“就算碰不上衣裳,說不定太太看我勤快,把她每月的公費裡分出二兩銀子給我,也說不定呢。”說完,又笑著說:“你們彆跟我裝神弄鬼的,什麼事兒我不知道。”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跑。秋紋也跟著她出來,自己去探春那兒取碟子了。
襲人把東西都收拾準備好,叫來本處的一個老宋媽媽,對她說:“你先好好梳洗一下,換上出門的衣裳,現在派你給史姑娘送東西去。”老宋嬤嬤說:“姑娘隻管把東西交給我,有什麼話也跟我說,我收拾好了就順道去。”襲人聽了,便端過兩個小掐絲盒子。她先打開一個,裡麵裝著紅菱和雞頭兩樣新鮮水果;又打開另一個,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襲人接著說:“這都是今年咱們園子裡新結的果子,寶二爺送過來給姑娘嘗嘗。前幾天姑娘說這瑪瑙碟子好看,就留下玩吧。這個絹包兒裡是姑娘前幾天讓我做的針線活,姑娘彆嫌棄粗糙,湊合著用吧。你替我們向史姑娘請安,也替二爺問好。”老宋嬤嬤說:“寶二爺還有彆的話要說嗎?姑娘再去問問,回頭可彆說忘了。”襲人便問秋紋:“剛才看見寶二爺在三姑娘那兒嗎?”秋紋說:“他們都在那兒商量著起什麼詩社,還都在作詩呢。想來沒彆的話了,你就讓老宋媽媽去吧。”老宋嬤嬤聽了,便拿了東西出去,另外換了身衣裳。襲人又叮囑她:“從後門出去,有小廝和車在那兒等著呢。”老宋媽媽走後,暫且不提這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寶玉回來後,先忙著去看了一回海棠,然後回到房間,把起詩社的事情告訴了襲人。襲人也把派老宋媽媽給史湘雲送東西的事兒告訴了寶玉。寶玉聽了,拍手說道:“哎呀,偏把她給忘了。我就覺得心裡有件事,可就是想不起來,多虧你提醒。正打算請她去呢。這詩社裡要是少了她,那還有什麼意思。”襲人勸道:“這有什麼要緊的,不過是個玩意兒。她和你們不一樣,在家裡做不了主。告訴了她,她想來又由不得自己;不來吧,又會牽腸掛肚的,倒讓她心裡不痛快。”寶玉說:“沒事兒,我跟老太太說,派人去接她。”正說著,老宋媽媽已經回來了,向襲人回話說事情辦好了,又向襲人表示感謝,還說:“史姑娘問二爺在乾什麼,我說和姑娘們起詩社作詩呢。史姑娘說,他們作詩都不告訴她,急得不行。”寶玉聽了,立刻起身往賈母那兒去,非逼著讓人去接史湘雲。賈母說:“今兒天晚了,明天一早再去接吧。”寶玉隻好作罷,回來後心裡悶悶不樂。
第二天一大早,寶玉又跑到賈母那兒,催著派人去接史湘雲。直到午後,史湘雲才到,寶玉這才放下心來。一見麵,寶玉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她,還想把大家作的詩給她看。李紈等人說:“先彆給她看詩,先告訴她韻腳。她來晚了,先罰她和一首詩:要是寫得好,就請她入社;要是寫得不好,還得罰她做一回東再說。”史湘雲說:“你們忘了請我,我還得罰你們呢。快把韻腳給我,我雖然不怎麼會作詩,也隻能勉強出醜了。隻要能讓我入社,掃地焚香我都願意。”
大家見她這麼有趣,越發喜歡她了,都埋怨昨天怎麼就把她給忘了,於是趕緊把韻腳告訴她。史湘雲興致勃勃,等不及仔細推敲修改,一邊跟人說著話,心裡就已經把詩和成了,馬上用隨便拿的紙和筆記錄下來,先笑著說:“我依著韻腳和了兩首,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不過是應個命罷了。”說著就把詩遞給眾人。大家說:“我們四個人作的四首詩,都已經絞儘腦汁了,一首也想不出來了。你倒弄出兩首來,哪有那麼多話可說,肯定會和我們的詩有重複。”一邊說著,一邊看詩,隻見那兩首詩是這樣寫的: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乾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
大家看一句,驚訝一句,看完後,都讚不絕口,都說:“這首詩真不愧是海棠詩,真該好好辦這個海棠社。”史湘雲說:“明天先罰我做東,讓我先辦一社,行不行?”大家說:“這更好了。”接著又把昨天作的詩拿出來,和她一起評論了一番。
到了晚上,寶釵把湘雲邀請到蘅蕪苑去休息。湘雲在燈下和寶釵商量著怎麼設宴請客、擬定詩題。寶釵聽她講了半天,都覺得不太妥當,就對她說:“既然要開詩社,就得做東。雖說這隻是個玩樂的事兒,但也得考慮周全,既要自己方便,又不能得罪人,這樣大家才玩得開心。你在家裡又做不了主,一個月就那幾串錢,還不夠你自己花的。這會兒又弄這沒什麼要緊的事兒,你嬸子知道了,又該抱怨你了。況且就算你把錢都拿出來,辦這個宴席也不夠。難道為了這個回家去要?還是在這兒要呢?”這一番話提醒了湘雲,她不由得猶豫起來。
寶釵說:“我已經有個主意了。我們當鋪裡有個夥計,他家田上產的肥螃蟹特彆好,前幾天送了幾斤來。現在這裡的人,從老太太到園子裡的人,一大半都愛吃螃蟹。前幾天姨娘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子裡賞桂花、吃螃蟹,因為有事還沒請成呢。你現在先彆提詩社的事兒,就像平常請客一樣。等他們散了,咱們有多少詩不能作呀。我跟我哥哥說,要幾簍又肥又大的螃蟹來,再從鋪子裡取幾壇好酒,再準備四五桌水果點心,這樣既省事,大家又熱鬨。”湘雲聽了,心裡十分佩服,直誇寶釵想得周到。
寶釵又笑著說:“我這可是一片真心為你好。你千萬彆多心,以為我小看你,那樣咱們倆可就白好了。你要是不多心,我就好叫他們去辦了。”湘雲連忙笑著說:“好姐姐,你這麼說,倒顯得我多心了。我再糊塗,好歹還是分得清的,還能算個人吧?我要是不把姐姐當親姐姐一樣看待,上回那些家裡的瑣事,也就不會跟你全說了。”寶釵聽了,就叫了一個婆子來:“出去跟大爺說,照著前幾天那樣的大螃蟹,要幾簍來,明天飯後請老太太、姨娘賞桂花。你跟大爺說,千萬彆忘了,我今兒已經請好人了。”婆子出去把話說明白,回來也沒再說什麼。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裡寶釵又對湘雲說:“詩題也彆弄得太新奇古怪了。你看古人詩裡那些刁鑽古怪的題目和特彆險的韻腳,要是題目太新奇,韻腳太險,就很難作出好詩,顯得小家子氣。詩固然怕寫得太俗套,但也不能刻意求新,最要緊的是立意要清新,這樣用詞自然就不俗了。說到底,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咱們還是要把紡線、做針線這些本分事做好。有空的時候,讀幾章對咱們有好處的書才是正經。”
湘雲隻是答應著,又笑著說:“我現在想著,昨天作了海棠詩,我現在想作個菊花詩,怎麼樣?”寶釵說:“菊花倒也應景,隻是前人寫得太多了。”湘雲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怕落入俗套。”寶釵想了想,說:“有了,現在咱們以菊花為賓,以人為主,想出幾個題目來,都是兩個字:一個虛字,一個實字,實字就用‘菊’字,虛字就用常見的字。這樣既詠了菊,又寫了事,前人沒寫過,也不會落套。寫景和詠物兩方麵都兼顧了,又新鮮,又大方。”
湘雲笑著說:“這可真好。隻是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虛字才好。你先想一個給我聽聽。”寶釵想了想,笑著說:“《菊夢》就不錯。”湘雲笑著說:“果然好。我也有一個,《菊影》行不行?”寶釵說:“也行。隻是也有人寫過,要是題目多,這個也能算一個。我又想到一個。”湘雲說:“快說出來。”寶釵說:“《問菊》怎麼樣?”湘雲拍著手叫好,接著說:“我也有了,《訪菊》怎麼樣?”寶釵也覺得有趣,說:“乾脆想出十個來,寫下來再看。”說著,兩人研好墨,蘸好筆,湘雲寫,寶釵念,不一會兒就湊出了十個題目。湘雲看了一遍,又笑著說:“十個還不夠,乾脆湊成十二個,這樣就全了,也像人家的字畫冊頁一樣。”
寶釵聽了,又想了兩個,一共湊成十二個。又說:“既然這樣,乾脆把它們的先後順序也編出來。”湘雲說:“這樣更好,都能弄成個菊譜了。”寶釵說:“開頭是《憶菊》;回憶卻不得見,所以去尋訪,第二是《訪菊》;尋訪到了,就種下,第三是《種菊》;種的菊花開得茂盛了,就相對著欣賞,第四是《對菊》;相對欣賞意猶未儘,就折來插在瓶裡把玩,第五是《供菊》;插在瓶裡卻不吟詩,也覺得菊花沒了光彩,第六就是《詠菊》;既然寫成了詩詞,就不能沒有筆墨描繪,第七就是《畫菊》;菊花如此平凡,到底有什麼妙處,不禁要問,第八就是《問菊》;菊花要是能說話,肯定讓人欣喜若狂,第九就是《簪菊》;這樣人事都寫儘了,還有關於菊可詠的,《菊影》《菊夢》二首就續在第十、第十一;最後一卷就用《殘菊》來總結前麵題目的盛景。這樣三秋的美好景色和事情就都有了。”
湘雲按照寶釵說的把題目記錄下來,又看了一遍,又問:“該限什麼韻呢?”寶釵說:“我向來最不喜歡限韻,明明有好詩,何必被韻腳束縛。咱們彆學那些小家子氣的做法,隻出題不限韻。本來就是大家偶然想出好句來取樂,不是為了刁難人。”湘雲說:“這話太對了。這樣大家的詩能更上一層樓。隻是咱們才五個人,這十二個題目,難道每人要作十二首不成?”寶釵說:“那也太難為人了。把這些題目謄寫好,都寫成七言律詩,明天貼在牆上。他們看了,想作哪個題目就作哪個。有本事的,十二首都作也可以;沒本事的,一首不作也行。以才思敏捷的人為尊。要是十二首已經全有人作了,就不許後麵的人再作,罰他就行了。”湘雲說:“這樣倒也不錯。”兩人商量妥當,才熄燈睡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喜歡古典白話合集請大家收藏:()古典白話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