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邢夫人和王夫人聽了尤氏這一番話,心裡明白惜春出家的想法恐怕難以改變。王夫人無奈地說道:“姑娘想要行善,這或許是前世的緣分,我們確實也攔不住。隻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姑娘出家總歸不太合適。如今你嫂子同意你修行,也算是個辦法。不過有句話得說清楚,頭發可以不剃,隻要你心誠,不在乎這頭發。你看妙玉也是帶發修行的,不知道她怎麼凡心一動,落得那般下場。姑娘既然主意已定,我們就把你住的房子當作你的靜室。服侍你的人也得問問,願意跟著你的,就不能再提說親嫁人;不願意的,再另想辦法。”惜春聽了,止住眼淚,向邢夫人、王夫人、李紈、尤氏等人拜謝。王夫人說完,便問彩屏等人誰願意跟著姑娘修行。彩屏等人回答:“太太們派誰就是誰。”王夫人知道她們不情願,正想著人選。襲人站在寶玉身後,心想寶玉聽到這事肯定會大哭,擔心他舊病複發。誰知寶玉卻歎道:“真是難得。”襲人心裡越發悲傷。寶釵雖然沒說話,但觀察寶玉的反應,見他執迷不悟,隻能暗自落淚。王夫人正要叫眾丫頭來詢問,忽見紫鵑走上前,在王夫人麵前跪下,說道:“剛才太太問誰跟著四姑娘,太太覺得我怎麼樣?”王夫人說:“這種事怎麼能強求,誰願意自然會說出來。”紫鵑說:“姑娘修行是她自己的意願,和其他姐姐們無關。我有句話回稟太太,我並非要拆大家的台,隻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我服侍林姑娘一場,林姑娘對我的恩情,太太們也都知道,重如泰山,我無以為報。她死了,我恨不得隨她而去。可她不是這裡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不能輕易赴死。如今四姑娘要修行,我求太太們派我跟著姑娘,服侍她一輩子。不知太太們準不準。要是準了,那就是我的福氣。”邢夫人和王夫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寶玉聽到這兒,想起黛玉,一陣心酸,眼淚奪眶而出。眾人正要問他,他卻又哈哈大笑起來,走上前說:“我不該說這話。紫鵑是太太派到我屋裡的,我才敢說。求太太準了她吧,成全她的一番好心。”王夫人說:“以前姊妹出嫁,你哭得死去活來;如今四妹妹要出家,你不但不勸,還說好,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越來越不明白了。”寶玉說:“四妹妹修行的事已經定了,她主意也很堅定。如果是真的,我有句話告訴太太;要是還沒定,我就不敢亂說。”惜春說:“二哥哥說話真奇怪,一個人的主意要是定了,難道還能扭得過太太們?我和紫鵑想法一樣,太太們容我,是我的福氣,不容我,我還有一死。我什麼都不怕!二哥哥有話就直說。”寶玉說:“這也不算我泄露什麼,這是注定的。我念一首詩給你們聽聽!”眾人說:“人家正難過,你倒做起詩來。真氣人!”寶玉說:“不是做詩,是我在一個地方看到的。你們聽聽吧。”眾人說:“行,你念吧,彆隨口瞎編。”寶玉也不辯解,便念道: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李紈和寶釵聽了,驚訝道:“不好了,他入迷了。”王夫人聽了,點頭歎息,問寶玉:“你到底從哪兒看到的?”寶玉不便說出實情,回答:“太太不必問,我自有看到的地方。”王夫人回過神來,仔細一想,哭得更厲害了,說:“你前兒說是玩笑話,怎麼突然冒出這首詩?罷了,我知道了,你們想讓我怎麼辦!我也沒辦法,隻能由著你們了!但得等我閉眼之後,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寶釵一邊勸說,心裡卻如刀絞一般,忍不住放聲大哭。襲人早已哭得死去活來,幸虧秋紋在一旁攙扶。寶玉既不啼哭,也不勸解,隻是默默不語。賈蘭和賈環聽到這兒,各自走開了。李紈趕忙解釋:“肯定是寶兄弟見四妹妹修行,心裡太難受,才口不擇言說瘋話,這作不得數。隻是紫鵑的事準不準,讓她起來吧。”王夫人說:“準不準的,反正一個人主意定了,也拗不過來。寶玉說的看來也是注定的。”紫鵑聽了,磕頭謝恩。惜春又謝了王夫人。紫鵑又給寶玉和寶釵磕了頭。寶玉念了聲“阿彌陀佛!難得,難得。沒想到你倒先解脫了!”寶釵雖然努力克製,也難以忍住悲傷。隻有襲人,顧不得王夫人在場,痛哭不止,說:“我也想跟著四姑娘去修行。”寶玉笑道:“你是好心,可你享不了這份清福。”襲人哭道:“這麼說,我隻有死路一條了!”寶玉聽了,心裡也覺得難過,隻是說不出話來。此時已是五更天,寶玉請王夫人去休息,李紈等人也各自散去。彩屏等人暫時服侍惜春回去,後來被安排嫁人。紫鵑則終身服侍惜春,始終沒有改變初衷。這都是後話了。
且說賈政扶著賈母的靈柩一路南下,途中遇到班師回朝的兵將船隻過境,河道擁堵,無法快速前行,賈政心裡十分焦急。幸好遇到海疆的官員,聽說鎮海統製被欽召回京,賈政心想探春肯定會回家,心裡稍微寬慰了一些。隻是打聽不到起程的日期,心裡又煩躁起來。想到盤纏不夠,不得已寫了一封信,派人到賴尚榮的任上去借五百兩銀子,讓人沿途迎接,以備不時之需。那人去了幾天後,賈政的船才走了十幾裡。那家人回來,在船上把賴尚榮的回信呈上。信裡說了許多難處,隻備了五十兩白銀。賈政看了很生氣,立刻讓家人把銀子送回去,把原信也退了回去,讓他不必費心。那家人沒辦法,隻得回到賴尚榮的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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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尚榮收到原信和銀子,心裡很煩悶,知道事情辦得不妥當,又添了一百兩銀子,央求來人帶回去,還讓幫忙說些好話。哪知道那人不肯帶,放下銀子就走了。賴尚榮心裡不安,立刻寫信回家,告訴父親,讓他設法告假贖身。於是賴家托賈薔、賈芸等人在王夫人麵前求情,希望能放賴尚榮出來。賈薔知道這事辦不成,過了一天,假說王夫人不同意,回複了賴家。賴家一邊告假,一邊派人到賴尚榮的任上,讓他稱病辭官。王夫人對此一無所知。
賈芸聽了賈薔的假話,心裡沒了指望,連日在外又輸了不少錢,無法償還,便和賈環商量。賈環本來身無分文,雖然趙姨娘攢了點錢,也早被他花光了,根本沒法幫襯彆人。他想起鳳姐以前對自己刻薄,想趁賈璉不在家,整治巧姐出出氣,於是把這個主意告訴賈芸,還故意埋怨賈芸:“你們年紀也不小了,有賺錢的機會又不敢去做,反倒和我這個沒錢的人商量。”賈芸說:“三叔,你這話可就奇怪了,咱們一起玩樂,哪有什麼賺錢的事兒。”賈環說:“前兒不是有人說外藩想買個妾室,你們怎麼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說給他呢?”賈芸說:“叔叔,我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外藩花了錢買人,還能和咱們有往來嗎?”賈環在賈芸耳邊說了些話,賈芸雖然點頭,但隻當賈環是小孩子說的話,沒當回事。恰好王仁來了,說:“你們倆在商量什麼,瞞著我呢?”賈芸便把賈環的話低聲告訴了他。王仁拍手說:“這倒是件好事,還能賺筆銀子。隻怕你們不敢做,要是你們敢,我是親舅舅,能做主。隻要環老三在大太太麵前一說,我再找邢大舅說說,太太們問起來,你們一起說好就行。”賈環等人商量好後,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賈芸則去回稟邢夫人和王夫人,把事情說得天花亂墜。
王夫人聽了,雖然覺得有幾分道理,但心裡還是不太相信。邢夫人聽說邢大舅知道這事,心裡挺願意,便派人把邢大舅找來詢問。邢大舅已經聽了王仁的話,又想著能分點好處,便在邢夫人麵前說:“要說這位郡王,那可是極有身份的。要是應了這門親事,雖說不是正室,但隻要一過門,姊夫的官肯定能恢複,咱們家的聲勢也能重振。”邢夫人本來就沒主見,被傻大舅一番假話哄得心動,又把王仁找來一問,王仁說得更加熱鬨。於是邢夫人反倒派人出去追賈芸,讓他去說這門親事。王仁立刻找人到外藩的公館說了此事。那外藩不清楚底細,便要派人來相看。賈芸又買通了相看的人,說明“這事兒本來是瞞著全家的,隻說是王府相親。等事成了,有她祖母做主,親舅舅做媒,不用擔心。”相看的人答應了。賈芸便給邢夫人送信,也回稟了王夫人。李紈和寶釵等人不知道內情,隻當是件好事,也都很高興。
那天,果然來了幾個女人,都穿著豔麗的衣服。邢夫人把她們接進去,聊了些家常。來人知道邢夫人是誥命夫人,也不敢怠慢。邢夫人因為事情還沒定下來,也沒跟巧姐說明,隻說有親戚來探望,讓她去見見。巧姐畢竟是個孩子,也沒多想,便跟著奶媽過來了。平兒不放心,也跟著一起來了。隻見有兩個打扮得像宮人的女人,見了巧姐,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起身拉著巧姐的手看了一遍,稍微坐了一會兒就走了。這讓巧姐覺得很害羞,回到房間裡心裡納悶,心想沒這門親戚,便問平兒。平兒一開始看到來人的架勢,心裡就猜到八九分可能是來相親的。“可二爺不在家,大太太做主,到底不知道是哪家的。要是門當戶對的親事,不該這樣相看。看那幾個人的樣子,不像是本支王府的,倒像是外頭的。現在先彆跟姑娘說,打聽清楚再說。”
平兒心裡留意打聽。那些丫頭婆子都是平兒用過的人,平兒一問,把聽到的外頭的風聲都告訴了她。平兒聽了,嚇得沒了主意,雖然沒跟巧姐說,但趕緊跑去告訴李紈和寶釵,求她們告訴王夫人。王夫人知道這事兒不妙,便跟邢夫人說了。怎奈邢夫人相信了兄弟和王仁的話,反而懷疑王夫人不懷好意,說:“孫女兒也長大了,現在璉兒不在家,這事兒我還能做主。況且是她親舅爺爺和她親舅舅打聽的,難道還能有假!我反正願意。要是有什麼不好,我和璉兒也怪不著彆人!”
王夫人聽了邢夫人那番話,心裡暗自惱火,卻也隻能強忍著,隨便說了幾句閒話,便抽身出來,把事情告訴了寶釵,忍不住落下淚來。寶玉趕忙勸慰道:“太太彆煩惱,依我看,這事兒成不了。這或許是巧姐兒命中注定要經曆這些,隻求太太彆管了。”王夫人說道:“你一開口就說瘋話。人家都已經說定了,馬上就要來接人。要是照平兒說的做,你璉二哥回來還不得埋怨我。彆說這是自家侄孫女兒,就算是親戚家的孩子,也得盼著人家好才行。邢姑娘是咱們做的媒,嫁給你二大舅子,現在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多好。琴姑娘被梅家娶了去,聽說日子過得富足安樂。還有史姑娘,是她叔叔做的主,一開始挺好,可如今姑爺得癆病死了,你史妹妹立誌守寡,也夠苦的。要是巧姐兒錯嫁了人家,那我豈不是成了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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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平兒過來探望寶釵,順便探探邢夫人的口風。王夫人便把邢夫人的話又說了一遍。平兒聽後,愣了好一會兒,隨後“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巧姐兒的終身大事,全指望太太您了。要是聽信了彆人的話,姑娘一輩子可就受苦了,等璉二爺回來,又該怎麼說呢!”王夫人無奈地說:“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快起來,聽我說。巧姐兒到底是大太太的孫女兒,她要做主,我能攔得住嗎?”寶玉在一旁勸道:“沒事兒的,隻要心裡明白就行。”平兒生怕寶玉犯瘋病,把事情嚷嚷出去,也沒多說話,給王夫人請了安,便轉身離開了。
這邊王夫人滿心煩悶,一陣心口疼,讓丫頭扶著,勉強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不讓寶玉和寶釵過來,隻說睡一覺就好。可她心裡實在煩悶,聽說李嬸娘來了,也沒心思去接待。這時,賈蘭進來請安,回稟道:“今早爺爺那邊派人送了一封信來,外頭的小廝傳了進來。我母親接到信,正打算過來,可我姥姥來了,就讓我先把信呈給太太過目,等會兒我母親就過來回稟太太。還說我姥姥也要過來呢。”說著,把信遞了上去。王夫人一邊接過信,一邊問道:“你姥姥來做什麼?”賈蘭說:“我也不清楚。我隻聽我姥姥說,我三姨兒的婆家有消息來了。”王夫人聽了,想起來之前給甄寶玉說親,定下了李綺,後來下了聘禮,想來是甄家要娶親了,所以李嬸娘來商量這事,便點了點頭。她拆開信,隻見上麵寫道:
近因沿途都是海疆凱旋的船隻,無法快速前行。聽聞探姐隨翁婿回京城,不知是否有信寄來?之前接到璉侄的書信,得知大老爺身體欠佳,不知現在是否有確切消息?寶玉和蘭哥的考期臨近,務必用心用功,不可懈怠。老太太的靈柩到家,還需些時日。我身體安好,不必掛念。此諭寶玉等知悉。月日手書。蓉兒另有稟帖。
王夫人看完,把信又遞給賈蘭,說:“你拿去給你二叔叔看看,再交給你母親吧。”
正說著,李紈和李嬸娘過來了。她們向王夫人請安問好後,王夫人請她們坐下。李嬸娘便把甄家要娶李綺的事說了一遍。大家一起商量了一會兒。李紈問王夫人:“老爺的信,太太看過了嗎?”王夫人說:“看過了。”賈蘭便把信拿給母親看。李紈看後說:“三姑娘出門好幾年了,一直沒回來,如今要回京了,太太也能鬆口氣了。”王夫人說:“我本來心裡難受,一想到探丫頭要回來了,心裡才好受些。隻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到。”李嬸娘又問了賈政在路上的情況。李紈對賈蘭說:“你瞧見了吧?考期近了,你爺爺惦記著呢。你快拿去給你二叔叔瞧瞧。”李嬸娘問:“他們爺倆又沒進過學,怎麼能參加考試呢?”王夫人說:“他爺爺做糧道出門的時候,給他們爺倆捐了個監生的身份。”李嬸娘點了點頭。賈蘭拿著信出去,去找寶玉。
再說寶玉送王夫人回去後,正拿著《秋水》這篇文章細細研讀。寶釵從裡屋走出來,見他看得入神,仿佛都忘了周圍的一切,便走過去一看,見是這篇文章,心裡頓時煩悶起來。她心想,他整天把這些出世離群的話當作正經事,長此以往可不行。看他這副模樣,料想勸也勸不動,便在寶玉旁邊默默坐下。寶玉見她這樣,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寶釵說:“我想,你我既然結為夫妻,你便是我終身的依靠,這可不隻是男女情欲之事。說起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但自古以來,聖賢都把人品根基看得很重。”寶玉還沒等她說完,就把書放在一旁,微微笑道:“照你說的人品根基,還有什麼古聖賢,你可知道古聖賢說過‘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麼好的,不過是無知無識、無貪無忌罷了。我們生來就陷在貪嗔癡愛裡,像汙泥一樣,怎麼能跳出這塵世的羅網。如今我才明白‘聚散浮生’這四個字,古人說過,卻沒人能真正領悟。要是真講人品根基,誰能達到最初的那種境界呢!”寶釵說:“你既然提到‘赤子之心’,古聖賢所說的赤子之心,是以忠孝為本,可不是指逃避世俗、離群索居、毫無牽掛。堯舜禹湯周公孔子,時刻都把救民濟世放在心上,所謂赤子之心,不過是‘不忍’二字。像你剛才說的,忍心拋棄天倫,這像什麼話?”寶玉點頭笑道:“堯舜不強求巢父、許由出仕,周武王、周公不強求伯夷、叔齊改變誌向。”寶釵沒等他說完,就說道:“你這話更不對了。要是自古以來都是巢父、許由、伯夷、叔齊這樣的人,那現在人們為什麼還把堯舜周公孔子尊稱為聖賢呢!況且你把自己比作伯夷、叔齊,更不像話,伯夷、叔齊生在商朝末年,有諸多難處,才選擇隱居。如今是太平盛世,咱們世世代代受國家恩澤,祖父輩享受著榮華富貴。何況你自出生以來,從去世的老太太到老爺太太,都把你視若珍寶。你剛才說的話,自己好好想想對不對。”寶玉聽了,也不回應,隻是仰頭微笑。寶釵又勸道:“你既然理屈詞窮,我勸你從今往後收收心,好好用功讀書。隻要能考中個功名,就算就此為止,也不辜負天恩祖德了。”寶玉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說:“考個功名,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倒是你說的‘就此為止,不辜負天恩祖德’,還說到點子上了。”寶釵還沒來得及說話,襲人走過來說:“剛才二奶奶說的那些古聖先賢的事,我們也不懂。我隻想著,我們這些人從小辛辛苦苦跟著二爺,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按理說這是我們分內的事,但二爺也該體諒體諒我們。再說二奶奶在老爺太太麵前為二爺儘了多少孝道,就算二爺不把夫妻之情當回事,也不能太辜負大家的心意。至於神仙那一套,更是瞎話,誰見過下凡到人間的神仙?哪來的這麼個和尚,說了些胡話,二爺就信以為真了。二爺是讀書之人,難道他的話比老爺太太的還重要?”寶玉聽了,低下頭,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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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還想接著說,這時隻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有人隔著窗戶問道:“二叔在屋裡嗎?”寶玉一聽,是賈蘭的聲音,便站起身來,笑著說道:“你進來吧。”寶釵也跟著站了起來。賈蘭走進來,滿臉笑容地給寶玉、寶釵請安,又問候了襲人——襲人也回了禮——然後把書信呈給寶玉看。寶玉接過信,看了之後說道:“你三姑姑要回來了。”賈蘭說:“爺爺既然這麼寫,那肯定是要回來了。”寶玉點點頭,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賈蘭接著問道:“叔叔看到爺爺後麵寫的,讓咱們好好讀書的話了吧?叔叔這段時間,恐怕都沒寫過文章吧?”寶玉笑著說:“我也打算寫幾篇,練練手,好去爭取這個功名。”賈蘭說:“叔叔既然這樣,那就擬幾個題目,我跟著叔叔一起寫,也好去考場混混,省得到時候交白卷,讓人笑話。到時候不但笑話我,人家連叔叔也要笑話了。”寶玉說:“你不至於那樣。”說著,寶釵讓賈蘭坐下。寶玉仍坐在原來的位置,賈蘭側身坐了下來。兩人談論了一會兒文章,不知不覺都麵露喜色。寶釵見他們爺倆談得興致勃勃,便又回到屋裡。她心裡仔細琢磨寶玉現在的狀態,或許他真的醒悟過來了,隻是剛才說話時,他單單認可了“從此而止”這四個字,這又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寶釵心裡猶豫不決,隻有襲人看到寶玉熱衷於談論文章,提到參加科舉考試更是欣然,心中暗自想道:“阿彌陀佛!好不容易像講四書一樣,把二爺勸明白了!”這邊寶玉和賈蘭討論文章,鶯兒沏好茶送了過來,賈蘭連忙站起來接過。他們又聊了一會兒考場的規矩,以及和甄寶玉一起考試的事情,寶玉似乎也很樂意。過了一會兒,賈蘭回去了,把書信留給了寶玉。
寶玉拿著書信,笑嘻嘻地走進來,遞給麝月讓她收好,然後出去把那本《莊子》收起來,又把幾部他向來最喜歡的書,比如《參同契》《元命苞》《五燈會元》之類的,叫麝月、秋紋、鶯兒等人都搬開,放在一邊。寶釵見他這番舉動,感到十分詫異,為了試探他,便笑著問道:“不看這些書倒也正常,可又何必把它們搬開呢?”寶玉說:“如今我才徹底明白過來。這些書都沒什麼價值,我恨不得一把火燒了,才覺得乾淨。”寶釵聽了,心裡更加欣喜。隻聽寶玉口中低聲吟誦道:“內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寶釵沒聽得太清楚,隻聽到“無佛性”“有仙舟”這幾個字,心裡又開始疑惑起來,便看著寶玉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寶玉吩咐麝月、秋紋等人收拾出一間安靜的屋子,把那些語錄、名稿以及應製詩之類的都找出來,放在靜室裡,自己則真的靜下心來,認真用功讀書。寶釵這才放下心來。
襲人此時見到的這番情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便悄悄地笑著對寶釵說:“到底是奶奶說話有分量,隻這麼一番談論,就把二爺勸明白了。隻是可惜晚了點兒,馬上就要考試了。”寶釵點頭微笑著說:“功名自有定數,中與不中,倒也不在於用功的早晚。隻希望他從此一心走正道,不再沾染從前那些歪門邪道就好了。”說到這裡,見屋裡沒有其他人,便輕聲說道:“他這次悔悟回來,固然是好事,但有一件事,我擔心他又犯了以前的毛病,和女孩兒們糾纏不清,那可不好。”襲人道:“奶奶說得對。二爺自從信了那個和尚,才和這些姐妹們疏遠了;如今不信和尚了,真怕他又犯以前的毛病。我想奶奶和我二爺原本就不太親近,紫鵑又走了,現在就剩她們四個。這裡麵就數五兒有點狐媚勁兒,聽說她媽求了大奶奶和奶奶,說要把她討出去嫁人,不過這兩天她還在這裡。麝月、秋紋雖然沒彆的問題,但二爺那幾年對她們也有些嘻嘻哈哈的。如今算起來,隻有鶯兒二爺不太在意,而且鶯兒也穩重。我想以後倒茶、做事,讓鶯兒帶著小丫頭們服侍就夠了,不知道奶奶意下如何。”寶釵說:“我也考慮到這些,你說得倒也在理。”從此,便安排鶯兒帶著小丫頭服侍寶玉。
寶玉此後也不出房門,每天隻派人去給王夫人請安。王夫人聽說他現在的情況,那種欣慰的心情,就更不用說了。到了八月初三,這一天正是賈母的冥壽。寶玉早上過來磕頭行禮後,便回去了,仍舊回到靜室中。飯後,寶釵、襲人等人和姊妹們跟著邢夫人、王夫人在前麵屋裡閒聊。寶玉獨自在靜室中,正心誠意地端坐著,忽然鶯兒端著一盤瓜果走進來說:“太太讓人送來給二爺吃的。這是老太太的供品。”寶玉站起來應了一聲,又坐下,說道:“放在那兒吧。”鶯兒一邊放下瓜果,一邊悄悄地對寶玉說:“太太在那邊誇讚二爺呢。”寶玉微微一笑。鶯兒又說:“太太說了,二爺這麼用功,等這次進考場考中了,明年再中個進士,做了官,老爺太太就沒白盼著二爺了。”寶玉也隻是點頭微笑。鶯兒忽然想起那年給寶玉打絡子的時候,寶玉說過的話,便說道:“要是二爺真考中了,那可真是我們姑奶奶的福氣了。二爺還記得那年在園子裡,不是二爺讓我打梅花絡子的時候說的,我們姑奶奶以後會帶著我,不知道到哪一個有福氣的人家去呢。如今二爺可是有福氣的人了。”寶玉聽到這裡,心中塵世的雜念又微微一動,連忙收斂心神,平靜下來,微笑著說:“照你這麼說,我有福氣,你們姑娘也有福氣,那你呢?”鶯兒的臉一下子紅了,勉強說道:“我們不過是當一輩子丫頭罷了,能有什麼福氣!”寶玉笑著說:“要是真能一輩子當丫頭,你的福氣可比我們大多了!”鶯兒聽這話,覺得又像是瘋話,生怕引出寶玉的舊病,便打算離開。隻見寶玉笑著說:“傻丫頭,我告訴你……”不知道寶玉又會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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