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在周景王十二年,楚靈王滅掉陳國和蔡國後,又把許、胡、沈、道、房、申這六個小國的百姓遷徙到荊山一帶。百姓們被迫背井離鄉,一路上唉聲歎氣,滿是哀怨。楚靈王自認為天下唾手可得,整日在章華台吃喝玩樂。他甚至打算派使者前往周朝,索要九鼎,將其作為楚國的鎮國之寶。右尹鄭丹進諫道:“如今齊國和晉國依然強大,吳國和越國還未臣服。周朝雖然懼怕楚國,但恐怕諸侯們會在背後議論紛紛。”楚靈王勃然大怒,說道:“我差點都忘了。之前在申地會盟的時候,我赦免了徐子的罪行,還讓他一同參與討伐吳國,可徐子很快就又歸附了吳國,不儘心儘力。現在我先攻打徐國,接著再對付吳國,這樣一來,長江以東就都歸屬楚國了,天下也就平定了一半。”於是,楚靈王派薳罷和蔡洧輔佐世子祿留守都城,自己則大規模檢閱車馬,向東前往州來狩獵,軍隊駐紮在潁水的下遊。他派司馬督率領三百輛兵車攻打徐國,包圍了徐國的都城。楚靈王則率領大軍屯駐在乾溪,作為聲援。這一年是周景王十五年,也是楚靈王十一年。
冬天,天降大雪,積雪厚達三尺多。當時的景象如何呢?有詩為證:“彤雲蔽天風怒號,飛來雪片如鵝毛。忽然群峰失青色,等閒平地生銀濤。千樹寒巢僵鳥雀,紅爐不暖重裘薄。比際從軍更可憐,鐵衣冰凝愁難著。”
楚靈王問身邊的侍從:“之前秦國進獻的‘複陶裘’和‘翠羽被’,拿過來給我穿上。”侍從將裘衣和被子呈了上來。楚靈王穿上裘衣,披上被子,頭戴皮冠,腳蹬豹皮靴子,手持紫絲鞭,走出營帳觀看雪景。右尹鄭丹前來拜見,楚靈王摘下皮冠,脫下被子,放下鞭子,與他站著交談。楚靈王說:“好冷啊!”鄭丹回答道:“大王您身穿厚重的裘衣,腳蹬豹皮靴子,身處溫暖的虎帳之中,尚且覺得寒冷,更何況那些士兵,他們身著單薄的粗布衣服,腳踝都露在外麵,頭戴頭盔,身披鎧甲,在風雪中手持兵器站崗,他們的辛苦可想而知。大王為何不班師回朝,召回攻打徐國的軍隊呢?等到來年春天,天氣暖和了,再考慮出征,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楚靈王說:“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自從出兵以來,所到之處戰無不勝,司馬督應該很快就會傳來捷報了。”鄭丹接著說:“徐國和陳國、蔡國不一樣。陳國和蔡國靠近楚國,長期在楚國的勢力範圍之內,而徐國在楚國東北三千多裡的地方,並且有吳國作為後盾。大王貪圖攻打徐國的功勞,讓三軍長期在外駐紮,忍受著勞累和寒冷。萬一國內發生變故,軍士們離心離德,我實在為大王感到擔憂。”楚靈王笑著說:“穿封戍駐守在陳國,棄疾駐守在蔡國,伍舉和太子留守都城,楚國猶如有三道堅固的防線。我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話還沒說完,左史倚相快步從楚靈王麵前走過。楚靈王指著倚相對鄭丹說:“這可是個學識淵博的人。像《三墳》《五典》《八索》《九邱》這些古籍,他沒有不通曉的,你可要好好對待他。”鄭丹回答道:“大王您說得有些過了。從前周穆王乘坐八駿之馬,周遊天下,祭公謀父作了《祈招》這首詩,來勸諫周穆王,周穆王聽了勸諫後返回了國都,才得以避免災禍。我曾經拿這首詩問過倚相,他卻不知道。連本朝的事情都不了解,又怎麼能知曉久遠的事情呢?”楚靈王問:“《祈招》這首詩是怎樣的?你能為我誦讀一下嗎?”鄭丹回答說:“我能誦讀。詩是這樣寫的:‘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楚靈王又問:“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呢?”鄭丹解釋道:“‘愔愔’,是安和的樣子。意思是祈父所掌管的甲兵,享受著安和的福分,因而能彰顯我王的美好聲譽,如同玉一樣堅貞,像金一樣貴重。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王能夠體恤民力,適可而止,摒棄過度貪婪的心態。”楚靈王明白鄭丹這是在委婉地勸諫自己,一時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你先退下吧,讓我好好想想。”
當天夜裡,楚靈王原本打算班師回朝。忽然,有諜報傳來:“司馬督多次擊敗徐國的軍隊,已經包圍了徐國。”楚靈王說:“徐國就要被滅掉了。”於是,他決定繼續留在乾溪。從冬天到春天,他每天都以打獵為樂,還驅使百姓修築高台、建造宮殿,絲毫沒有回國的打算。
當時,蔡國大夫歸生的兒子朝吳,在蔡公棄疾手下做事,他日夜謀劃著恢複蔡國,便和自己的家宰觀從商量。觀從說:“楚王窮兵黷武,長期在外征戰,國內空虛,百姓怨恨,這是上天要滅亡他的時候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蔡國就再也無法複國了。”朝吳問:“要想恢複蔡國,該怎麼做呢?”觀從說:“楚靈王虔是通過不正當手段登上王位的,子乾、子晰、棄疾三位公子心裡都不服氣,隻是他們的力量還不夠罷了。我們可以假傳蔡公的命令,召子乾從晉國回來,召子晰從鄭國回來,如此這般行事……楚國就可以到手了。得到楚國,那麼楚靈王虔的根基就被摧毀了,他不死還能怎樣呢?等到新王即位,蔡國肯定能夠複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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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吳聽從了觀從的計謀,讓觀從假傳蔡公的命令,到晉國去召子乾,到鄭國去召子晰,說:“蔡公願意率領陳國和蔡國的軍隊,迎接二位公子回到楚國,共同對抗叛逆的楚靈王虔。”子乾和子晰聽了非常高興,一同來到蔡國郊外,與棄疾會合。觀從先回去報告了朝吳。朝吳出城到郊外對子乾和子晰說:“蔡公實際上並沒有發出這樣的命令,但我們可以脅迫他參與這件事。”子乾和子晰聽了麵露懼色。朝吳說:“楚王縱情遊樂,長期不回國,國內空虛沒有防備,而且蔡洧一直想著為父親報仇,正希望發生變故。鬥成然擔任郊尹,和蔡公關係很好,蔡公如果起事,他肯定會作為內應。穿封戍雖然被封在陳國,但他並不真心歸附楚王,如果蔡公召喚他,他一定會來。憑借陳國和蔡國的兵力,去襲擊空虛的楚國,就如同從口袋裡取東西一樣容易,公子們不用擔心事情辦不成。”這一番話,把其中的利害關係說得清清楚楚,子乾和子晰這才放下心來,說:“我們願意聽從您的安排。”
朝吳提議結盟,於是殺牲歃血,發誓要為先君郟敖報仇。雖然嘴裡是這麼發誓的,但在誓書上卻把蔡公列在首位,聲稱要與子乾、子晰一起襲擊叛逆的楚靈王虔。他們挖了個坑,把犧牲和誓書放在上麵,然後掩埋起來。事情辦完後,朝吳便帶著家臣們引導子乾和子晰襲擊並進入了蔡城。蔡公正準備吃早飯,突然看到子乾和子晰到來,感到十分意外,大吃一驚,想要起身躲避。朝吳隨後趕到,徑直上前拉住蔡公的衣袖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您還能去哪裡呢?”子乾和子晰抱住蔡公大哭,說:“楚靈王虔無道,殺害了兄長和侄子,又把我們放逐。我們二人這次來,是想借助您的兵力,為兄長報仇。事情成功後,我們會把王位讓給您。”棄疾驚慌失措,一時沒了主意,回答說:“暫且讓我們從容商議一下。”朝吳說:“二位公子都餓了,這裡有飯菜,大家一起吃吧。”子乾和子晰吃完飯,朝吳催促他們趕緊行動。
於是,朝吳向眾人宣告:“蔡公實際上已經召喚了二位公子,一同舉大事,他們已經在郊外結盟,現在二位公子先行進入楚國了。”棄疾趕忙製止說:“彆亂說,我可沒這麼做!”朝吳說:“郊外殺牲埋書結盟,難道就沒有人看見嗎?您就彆否認了,現在趕緊集結軍隊,一起謀取富貴,這才是上策。”朝吳又在集市上大聲呼喊:“楚王無道,滅掉了我們蔡國。如今蔡公答應恢複蔡國,你們都是蔡國的百姓,難道忍心看著宗廟祭祀斷絕嗎?大家可以一起跟隨蔡公,追上二位公子,一同進入楚國。”蔡國百姓聽到呼喊,一時間都聚集了過來,各自拿起武器,集合在蔡公的家門口。朝吳對蔡公說:“人心已經齊了,您應該趕緊安撫並利用他們,否則會發生變故!”棄疾說:“你這是把我逼上絕路啊!現在該怎麼辦?”朝吳說:“二位公子還在郊外,您應該趕緊和他們會合,把蔡國的百姓全部發動起來。我去勸說陳公,讓他率領軍隊跟隨您。”棄疾聽從了他的建議。子乾和子晰率領他們的人馬與蔡公會合。
朝吳派觀從連夜前往陳國,打算拜見陳公。在路上,觀從遇到了陳國人夏齧夏齧是夏征舒的玄孫,與觀從平時就相識),觀從把恢複蔡國的想法告訴了他。夏齧說:“我在陳公手下任職,也一直在考慮恢複陳國的計策。如今陳公已經病得不行了,你不用去見他了。你先回蔡國,我會率領陳國的百姓組成一支隊伍。”觀從回去向蔡公報告了此事。朝吳又寫了一封密信給蔡洧,讓他作為內應。蔡公任命家臣須務牟為先鋒,史猈為副將,讓觀從擔任向導,率領精銳士兵先行出發。恰好陳國人夏齧也率領陳國的百姓趕到了。夏齧說:“穿封戍已經去世,我用大義說服了陳國百姓,特地來協助你們起義。”蔡公非常高興,他讓朝吳率領蔡國百姓組成右軍,夏齧率領陳國百姓組成左軍,說:“偷襲的事情,刻不容緩!”於是,他們連夜朝著郢都進發。
蔡洧聽說蔡公的軍隊到了,先派心腹出城表示願意歸降。鬥成然到郊外迎接蔡公。令尹薳罷正打算集結兵力進行防守。蔡洧打開城門,迎接蔡公的軍隊入城。須務牟率先衝入城中,大聲呼喊:“蔡公在乾溪殺了楚王,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了!”郢都的百姓痛恨楚靈王的無道,都希望蔡公能成為楚王,沒有人願意抵抗。薳罷想護送世子祿出逃,可須務牟的軍隊已經包圍了王宮,薳罷無法進入,隻好回家自殺了。真是可悲啊!胡曾先生有詩歎道:“漫誇私黨能扶主,誰料強都已釀奸。若遇郟敖泉壤下,一般惡死有何顏?”
蔡公的大軍隨後全部趕到,攻入王宮,遇到世子祿和公子罷敵,將他們全部殺死。蔡公清掃了王宮,想要擁立子乾為王,子乾推辭不就。蔡公說:“長幼有序,不能廢了規矩。”子乾這才即位,任命子晰為令尹,蔡公為司馬。朝吳私下對蔡公說:“您首先發起義舉,為什麼要把王位讓給彆人呢?”蔡公說:“楚靈王還在乾溪,局勢還不穩定,況且越過兩位兄長自立為王,人們會議論我的。”朝吳領會了他的意思,於是獻上計謀說:“楚王的軍隊長期在外風餐露宿,肯定都想回家。如果派人去把利害關係告訴他們,他們肯定會四散奔逃。我們的大軍隨後追擊,楚王就可以被擒獲了。”蔡公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於是,他派觀從前往乾溪,對楚靈王的軍隊說:“蔡公已經進入楚國,殺了楚王的兩個兒子,擁立子乾為王了。現在新王有令:‘先回去的人,恢複他們的田地住宅;後回去的人,要被割掉鼻子;有跟隨楚王的,罪及三族;要是有人給他們提供飲食,罪行也一樣。’”士兵們聽了,一時間大半都逃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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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靈王還醉臥在乾溪的高台之上,鄭丹匆匆忙忙地進來報告。靈王聽聞兩個兒子被殺,一下子從床上撲倒在地,放聲大哭。鄭丹焦急地說:“軍心已經渙散,大王您應該趕緊回去!”靈王擦了擦眼淚,問道:“人們疼愛自己的孩子,也像我這樣嗎?”鄭丹回答:“鳥獸都知道疼愛自己的幼崽,何況是人呢?”靈王歎息道:“我殺了太多人的孩子,彆人殺我的兒子,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沒過多久,偵察騎兵來報告:“新王任命蔡公為大將,會同鬥成然,率領陳國和蔡國的軍隊,向乾溪殺過來了。”靈王勃然大怒,說道:“我對鬥成然不薄,他怎麼敢背叛我?我寧願一戰而死,也不能束手就擒!”於是,他下令拔營起寨,從夏口沿著漢水而上,前往襄州,打算襲擊郢都。然而,士兵們一路上紛紛逃散,靈王親自拔劍斬殺了幾個人,也無法阻止。等到達訾梁的時候,跟隨他的人隻剩下一百來個了。靈王無奈地說:“大勢已去,事情辦不成了!”他解下自己的冠冕和衣服,掛在岸邊的柳樹上。
鄭丹提議:“大王暫且到郢都近郊,觀察一下國人的態度如何?”靈王沮喪地說:“國人都已經背叛我了,還有什麼可觀察的呢?”鄭丹又說:“如果不行的話,逃到其他國家,請求他們出兵救援,也可以啊。”靈王苦笑著說:“諸侯們誰會願意幫助我呢?我聽說大福不會降臨兩次,去了也隻是自取其辱。”鄭丹見靈王不聽從自己的計策,擔心自己會獲罪,就和倚相一起偷偷逃回楚國去了。
靈王不見了鄭丹,頓時手足無措,在厘澤一帶徘徊。他的隨從們都跑光了,隻剩下他孤身一人。靈王腹中饑餓難忍,想到附近的鄉村找點吃的,卻又不認識路。村裡有些人知道他是楚王,因為聽逃散的軍士說,新王的法令十分嚴苛,誰不害怕呢?所以都遠遠地躲開了。靈王一連三天,沒有吃任何東西,餓得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他隻能睜著雙眼,望著路旁,滿心期待能有一個認識的人經過,那便是他的救星。
忽然,有一個人走過來,靈王認出他是以前的守門小吏,當時稱作涓人,名叫疇。靈王連忙喊道:“疇,快來救我!”涓人疇聽到靈王的呼喚,隻好上前叩頭行禮。靈王哀求道:“我已經餓了三天了!你快給我找點吃的,讓我能多活一會兒。”疇為難地說:“百姓們都害怕新王的命令,我從哪裡能找到吃的呢?”靈王歎了口氣,讓疇靠近自己坐下,把自己的頭枕在疇的大腿上,想暫且休息一會兒。疇等靈王睡著了,就用土塊代替自己的大腿,當作枕頭,然後逃之夭夭。
靈王醒來後,呼喚疇,卻沒有人回應。他伸手一摸,發現自己枕著的竟然是土塊。靈王忍不住仰天痛哭,哭得有氣無力。不一會兒,又有一個人坐著小車經過,他聽出了靈王的聲音,下車一看,果然是靈王,於是連忙拜倒在地,問道:“大王怎麼落到了這般田地?”靈王淚流滿麵,問道:“你是什麼人?”那個人回答:“我叫申亥,是芋尹申無宇的兒子。我父親曾兩次得罪大王,大王都赦免了他,沒有殺他。我父親去年臨終前囑咐我說:‘我受大王兩次不殺之恩,將來大王如果有難,你一定要舍命追隨!’我一直牢記在心,不敢忘記。最近聽說郢都已經被攻破,子乾自立為王,我連夜趕到乾溪,沒見到大王,一路追尋到這裡,沒想到上天讓我們在這裡相遇。如今到處都是蔡公的黨羽,大王不能去彆的地方。我家在棘村,離這裡不遠,大王可以先到我家,再從長計議。”說完,申亥跪著獻上乾糧,靈王勉強吃了一些,才稍微有了點力氣,能夠站起來。申亥扶著靈王上了車,回到棘村。
靈王平日裡住的是章華台,那是何等的宏偉宮殿、深邃居室。如今看到申亥的農莊,柴門草屋,他不得不低頭才能進去,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淒涼,淚水止不住地流。申亥跪下說:“大王請寬心。這裡偏僻幽靜,沒有行人往來,您可以先住幾天,等打聽清楚國內的情況,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辦。”靈王悲傷得說不出話來。申亥又跪著獻上食物,靈王隻是一個勁兒地啼哭,一口都吃不下。申亥就讓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去服侍靈王就寢,希望能讓靈王心情好一些。靈王衣不解帶,整夜悲傷歎息。到了五更時分,聽不到他的悲聲了。兩個女兒打開門,報告申亥說:“大王在睡夢中上吊自殺了。”胡曾先生曾寫詠史詩感歎道:“茫茫衰草沒章華,因笑靈王昔好奢。台土未乾簫管絕,可憐身死野人家。”
申亥聽聞靈王去世,悲痛萬分,親自為靈王殯殮,還殺了自己的兩個女兒為靈王殉葬。後人評論說,申亥感念靈王的恩情,為他安葬是對的,但用兩個女兒殉葬,是不是太過分了呢?有詩歎道:“章華霸業已沉淪,二女何辜伴穸窀,堪恨暴君身死後,餘殃猶自及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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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蔡公帶著鬥成然、朝吳、夏齧等一眾將領,到乾溪去追擊楚靈王。半路上遇到了鄭丹和倚相,他們講述了楚王的種種遭遇……“如今楚王的侍衛都跑光了,孤身一人,隻求一死,我不忍心看到,所以就離開了。”蔡公問:“你們現在要去哪裡?”二人回答:“想回楚國。”蔡公說:“你們暫且留在我的軍中,一起尋找楚王的下落,然後再一起回去吧。”蔡公率領大軍四處尋訪,一直追到訾梁,都沒有找到靈王的蹤跡。有個村民知道他是蔡公,就把楚王的冠服獻了上來,說:“三天前,在岸邊的柳樹上撿到的。”蔡公問道:“你知道楚王是生是死嗎?”村民回答:“不知道。”蔡公收下冠服,重重地賞賜了村民,然後離開了。蔡公還想繼續追尋,朝吳進諫說:“楚王脫掉了衣冠,已經走投無路,很可能死在溝渠裡了,不值得再去追究。但子乾現在在位,如果他發號施令,收攏民心,就不好對付了。”蔡公問:“那該怎麼辦?”朝吳說:“楚王在外麵,國人不知道他的下落。趁著人心還沒有安定,派幾十個小兵,裝作戰敗的士兵,繞著郢都呼喊:‘楚王的大軍就要到了!’再讓鬥成然回去報告子乾,如此這般行事。子乾和子晰都是懦弱無謀的人,一聽這個消息,肯定會驚慌失措,自殺身亡。您再慢慢整頓軍隊回去,穩穩地坐上王位,高枕無憂,這不是很好嗎?”蔡公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他派觀從帶領一百多個小兵,裝作戰敗的士兵,跑回郢都,繞著城邊跑邊喊:“蔡公兵敗被殺,楚王的大軍隨後就到!”國人信以為真,無不驚恐萬分。
不一會兒,鬥成然回來了,說的也是同樣的話。國人更加相信了,都紛紛上城觀望。鬥成然跑去告訴子乾,說:“楚王非常生氣,要來討伐您擅自即位的罪行,要像對待蔡般、齊慶封那樣對待您。您得早做打算,免得受辱,我也要逃命去了。”說完,就瘋狂地跑了出去。子乾趕緊把這件事告訴子晰,子晰懊悔地說:“這都是朝吳害了我們啊。”兄弟倆抱在一起痛哭。宮外又傳來消息:“楚王的軍隊已經進城了!”子晰先拔出佩劍,自刎而死。子乾驚慌失措,也拿起劍自殺了。宮中頓時大亂,宦官和宮女們嚇得紛紛自殺,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宮中,哭喊聲不絕於耳。鬥成然帶領眾人再次入宮,清理了屍首,率領百官迎接蔡公。國人一開始不知道來的是誰,還以為是靈王;等進城後,才發現是蔡公,這才明白前後的報信,都是蔡公的計謀。
蔡公進城後,即位為王,改名為熊居,這就是楚平王。當年楚共王曾向神靈祈禱,聲稱對著玉璧下拜的人將成為國君,如今果然應驗了。國人還不知道靈王已經死了,人心惶惶,常常在半夜誤傳楚王回來了,男女老少都驚慌地起身,開門向外張望。楚平王為此十分憂慮,就秘密地和觀從商量。觀從派人到漢水邊上,找了一具死屍,給它穿上靈王的冠服,讓它從上遊漂流到下遊,謊稱已經找到了楚王的屍首,將其殯殮在訾梁,然後回去報告楚平王。楚平王派鬥成然去辦理安葬事宜,給靈王定諡號為“靈王”。之後,楚平王又出榜安民,人心這才安定下來。三年後,楚平王再次派人尋找靈王的屍體,申亥把埋葬的地點告訴了他,楚平王便將靈王遷葬。這都是後話了。
再說司馬督等人圍攻徐國,過了很久都沒有戰功,他們害怕被靈王誅殺,不敢回去,就暗中與徐國勾結,雙方列營對峙。後來聽說靈王兵敗被殺,他們才解圍班師。走到豫章的時候,吳國公子光率領軍隊半路截擊,司馬督的軍隊被打敗,他的三百輛兵車都被吳國繳獲。公子光乘勝奪取了楚國州來的城邑。這都是楚靈王無道所導致的惡果。
再說楚平王安定了楚國的民眾,按照公子的禮儀,安葬了子乾和子晰。他論功行賞,任用賢能,任命鬥成然為令尹,陽匄字子瑕)為左尹。他想到薳掩和伯州犁冤死,就任命伯州犁的兒子郤宛為右尹,薳掩的弟弟薳射、薳越都封為大夫。朝吳、夏齧、蔡洧都被封為下大夫。因為公子魴作戰勇猛,任命他為司馬。當時伍舉已經去世,楚平王讚賞他生前敢於直言勸諫,將他的兒子伍奢封在連地,號稱連公。伍奢的兒子伍尚也被封在棠地,擔任棠地的長官,號稱棠君。其他如薳啟疆、鄭丹等一班舊臣,官職都照舊。楚平王想封觀從為官,觀從說他的先人從事占卜,他自己也希望擔任卜尹,楚平王答應了他的請求。群臣紛紛謝恩,隻有朝吳和蔡洧沒有謝恩,他們想要辭官離開。楚平王問他們原因,二人上奏說:“我們本來輔佐大王興兵襲擊楚國,是想恢複蔡國。如今大王已經登上王位,可是蔡國的宗廟祭祀還沒有恢複,我們有什麼臉麵站在大王的朝堂上呢?從前靈王因為貪圖功勞、兼並他國,導致失去人心,大王您應該反其道而行之,才能讓人心悅誠服。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如恢複陳國和蔡國的宗廟祭祀。”楚平王說:“好。”於是派人尋訪陳國和蔡國的後代,找到了陳世子偃師的兒子名叫吳,蔡世子有的兒子名叫廬。楚平王就讓太史選擇吉日,封吳為陳侯,這就是陳惠公;封廬為蔡侯,這就是蔡平公,讓他們回國主持宗廟祭祀。朝吳、蔡洧跟隨蔡平公回到蔡國,夏齧跟隨陳惠公回到陳國。他們所率領的陳國和蔡國的民眾,也都各自跟隨自己的君主,楚平王對他們都給予了豐厚的犒賞。之前靈王掠奪來的陳國和蔡國的貴重器物、財寶,都藏在楚國的倉庫裡,楚平王把這些東西都歸還給了兩國。被遷徙到荊山的六個小國,也都讓他們回到故土,秋毫無犯。各國君臣上下,歡呼雀躍,如同枯木逢春,朽骨重生。這是周景王十六年發生的事情。髯翁寫詩感歎道:“枉竭民脂建二城,留將後主作人情。早知故物仍還主,何苦當時受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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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平王的長子名叫建,字子木,是蔡國鄖陽封人的女兒所生,當時年紀已經不小了,於是被立為世子,楚平王任命連尹伍奢為太師。楚國有個人叫費無極,一直侍奉楚平王,善於阿諛奉承,楚平王很寵信他,任命他為大夫。費無極請求侍奉世子,於是楚平王又讓他擔任少師,任命奮揚為東宮司馬。楚平王即位後,四方邊境安寧,他漸漸沉溺於聲色之樂。吳國奪取了州來,楚平王也沒有采取報複行動。費無極雖然擔任世子少師,但每天都在楚平王身邊,陪著他縱情享樂。世子建厭惡他的諂媚奸佞,對他很是疏遠。令尹鬥成然自恃有功,專橫跋扈,費無極進讒言,楚平王就把鬥成然殺了,任命陽匄為令尹。世子建常常說起鬥成然的冤屈,費無極心中害怕,從此暗中與世子建產生了嫌隙。費無極又向楚平王推薦鄢將師,楚平王任命鄢將師為右領,鄢將師也受到了寵信。這段情節,暫且先放在一邊。
話說這事情得分兩頭來講。自從晉國修築了虒祈宮之後,諸侯們察覺到晉國國君隻圖苟且偷安,都漸漸有了背離之心。晉昭公剛剛即位,一心想要恢複先人的霸業。他聽說齊侯派遣晏嬰前往楚國訪問,於是也派人前往齊國,征召齊國國君前來朝見。齊景公見晉楚兩國都麻煩不斷,便也有意趁機圖謀霸業,同時他也想借此機會觀察晉昭公的為人,於是精心裝扮後前往晉國,還帶著勇士古冶子一同隨行。
當他們正要渡過黃河的時候,齊景公的馬車左邊那匹驂馬,這可是景公最心愛的馬,景公特意讓養馬的人從隨行的船上把馬牽過來,拴在船頭,還親自監督養馬人給馬喂食。突然,大雨傾盆而下,黃河波濤洶湧,船身搖晃,似乎隨時都會傾覆。這時,一隻巨大的黿從水麵探出頭來,張開血盆大口,猛地衝向船頭,一口咬住左邊的驂馬,迅速潛入了深淵。齊景公嚇得大驚失色。古冶子就在一旁,他趕忙說道:“國君不要害怕,我去為您把馬找回來!”說完,他便脫掉衣服,赤身裸體,手持寶劍,縱身跳入水中,踏浪而去。隻見他在水中時而下沉,時而浮起,順著水流遊出了九裡之遠,漸漸沒了蹤影。齊景公歎息道:“古冶子恐怕是死了!”過了一會兒,風浪漸漸平息,隻見水麵上泛起了紅色的血水。古冶子左手拉著驂馬的尾巴,右手提著一顆鮮血淋漓的黿頭,從水中冒了出來。齊景公大為震驚,讚歎道:“真是神勇啊!先君白白設立了勇爵,哪裡有像這樣的勇士呢!”於是重重地賞賜了古冶子。
齊景公一行到達絳州後,前去拜見晉昭公。晉昭公設宴款待他們。晉國這邊由荀吳擔任讚禮官,齊國則是晏嬰負責讚禮。酒喝到暢快之時,晉昭公提議:“筵席上沒有什麼可以助興的,不如我與君侯來玩投壺遊戲,輸的喝酒。”齊景公欣然應允:“好啊。”左右侍從擺好投壺,遞上箭矢。齊侯拱手謙讓,讓晉侯先投。晉侯拿起箭矢,荀吳上前致辭道:“這裡有美酒如淮河之水滔滔不絕,有肉食如小山堆積。我們國君如果投中,將成為諸侯的領袖。”晉侯投出箭矢,果然命中壺中,然後把剩下的箭矢扔在地上。晉國的大臣們紛紛伏地高呼:“千歲!”齊侯心中很不高興,他拿起箭矢,也模仿著荀吳的話說道:“這裡有美酒如澠水滾滾,有肉食如丘陵連綿。我如果投中,將取代貴國國君成為霸主。”說著,用力投出箭矢,恰好也命中壺中,與晉侯的箭矢並列在一起。齊侯大笑起來,也扔掉了剩下的箭矢。晏嬰見狀,也伏地高呼:“千歲!”晉侯頓時臉色大變。荀吳對齊景公說道:“君侯您這話可失言了!今日承蒙您屈尊來到我國,正是因為我國國君世代主持中原諸侯的會盟。您說‘取代’,這是什麼話!”晏嬰連忙代為回答:“會盟沒有固定的盟主,隻有有德行的人才能擔當。從前齊國失去霸業,晉國才取而代之。如果晉國德行高尚,誰敢不服?要是沒有德行,吳國、楚國也會相繼興起,又豈止是我們齊國!”羊舌肹也說道:“晉國已經是諸侯的領袖了,哪裡用得著靠投壺來說事?這是荀伯您失言了!”荀吳自知說錯了話,默默不語。齊國大臣古冶子站在台階下,大聲說道:“天色已晚,國君也勞累了,可以離席了!”齊侯便謙遜地向晉侯告辭,離開了宴席。第二天,齊景公就啟程回國了。
羊舌肹對齊景公的態度感到憂慮,他對晉侯說:“諸侯們已經有了背離之心,如果不用武力威懾他們,晉國必定會失去霸業。”晉侯覺得有道理,於是大規模檢閱兵力,統計下來,晉國共有四千輛兵車,三十萬甲士。羊舌肹說:“雖然德行稍有欠缺,但兵力強大可以彌補。”於是,晉國先派使者前往周朝,請求周天子的大臣前來參加會盟,以此增加會盟的分量。接著,晉國又遍請諸侯,約定在秋季七月齊聚平邱相會。諸侯們聽說有周天子的大臣參加,沒有敢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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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約定的日期,晉昭公留下韓起守衛國家,自己率領荀吳、魏舒、羊舌肹、羊舌鮒、籍談、梁丙、張骼、智躒等人,出動了全部四千輛兵車,浩浩蕩蕩地向濮陽城進發。晉軍紮下了三十多個營寨,整個衛國境內都是晉軍的身影。周朝卿士劉獻公摯率先抵達。齊國、宋國、魯國、衛國、鄭國、曹國、莒國、邾國、滕國、薛國、郳國、小邾國這十二路諸侯也都陸續到齊。他們看到晉軍陣容強大,人人心中都充滿了畏懼。
會盟開始後,羊舌肹捧著盤盂走上前,說道:“先臣趙武,當年誤從弭兵之約,與楚國通好。楚靈王沒有信用,最終自取滅亡。如今我們國君想要效仿當年踐土會盟的舊事,蒙天子賜福,來鎮撫中原各國,請各位諸侯一同歃血為盟,以示誠信!”諸侯們都低頭說道:“我們怎敢不聽從命令!”隻有齊景公沒有回應。羊舌肹問道:“齊侯難道不願意參加盟會嗎?”齊景公說:“諸侯們如果不服從,才需要通過盟會來約束;如果大家都聽從命令,又何必盟會呢?”羊舌肹說:“當年踐土會盟,是哪個國家不服從呢?您如果不服從,我們國君有四千輛兵車,願意在城下與您一決高下。”話還沒說完,壇上鼓聲響起,晉軍各營都豎起了大旗。齊景公擔心遭到襲擊,連忙改變言辭,道歉說:“大國既然認為盟會不可廢除,我怎麼敢置身事外呢?”於是,晉侯率先歃血,齊、宋等國依次進行。劉摯作為周天子的大臣,不參與盟會,隻是負責監督整個過程。
邾國和莒國因為魯國多次侵犯他們,便向晉侯訴苦。晉侯在會盟上斥責魯昭公,還抓住魯國的上卿季孫意如,把他關在營帳之中。子服惠伯私下對荀吳說:“魯國的土地是邾國和莒國的十倍,如果晉國拋棄魯國,魯國將會轉而侍奉齊國和楚國,這對晉國有什麼好處呢?況且楚國滅掉陳國和蔡國的時候,晉國沒有救援,現在又要拋棄魯國這個兄弟之國嗎?”荀吳覺得他說得有理,便將這話告訴了韓起。韓起又向晉侯進言,晉侯這才放走了季孫意如,讓他回國。從此,諸侯們更加認為晉國行事不公,晉國也再也無法主持諸侯會盟了。史臣寫詩感歎道:“侈心效楚築虒祁,列國離心複示威;壺矢有靈侯統散,山河如故事全非!”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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