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賞玩之際,左右有人說:“潭中有大魚躍起。”昭陽起身靠著欄杆觀看,眾賓客也一起出去觀看。那條大魚又躍起來,足有一丈多長,一群魚跟著它跳躍。不一會兒,東北方向烏雲密布,大雨即將來臨,昭陽吩咐:“收拾東西,準備返程。”守藏小吏想要收起“和氏之璧”放回寶盒,卻發現已經不知道傳到誰的手裡,竟然不見了。眾人慌亂了一陣,昭陽回到府中,讓門下客挨個查問盜璧之人。門下客說:“張儀窮困潦倒,向來品行不佳。要盜璧,恐怕就是他。”昭陽心裡也懷疑是張儀,派人抓住張儀嚴刑拷打,逼他承認。張儀實際上並沒有偷盜,怎麼肯屈服。被拷打了幾百下,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昭陽見張儀快死了,隻好把他釋放。旁邊有可憐張儀的人,扶著他回家。
張儀的妻子見他如此狼狽,流著淚說:“你今天遭受這樣的侮辱,都是因為讀書遊說造成的。要是安安穩穩地務農,怎麼會有這樣的災禍呢?”張儀張開嘴讓妻子看,問道:“我的舌頭還在嗎?”妻子笑著說:“還在。”張儀說:“舌頭在,就是本錢,不愁最終會窮困下去。”於是,張儀調養了一段時間,身體稍微好轉,便又回到了魏國。
賈舍人抵達魏國的時候,張儀已經回到魏國半年了。張儀聽聞蘇秦在趙國遊說頗為得意,正打算前去拜訪。一天,他偶然出門,恰好碰到賈舍人在門外停車。兩人相互交談,賈舍人說自己從趙國而來。張儀便問:“蘇秦做了趙國相國,這消息是真的嗎?”賈舍人反問道:“先生是什麼人,難道與我家相國相識?為何問起這事?”張儀便告知他自己與蘇秦是同學兄弟。賈舍人說:“既然如此,您為何不去拜訪呢?相國必定會舉薦您。我在魏國的生意已經做完,正準備回趙國。要是您不嫌棄我身份低微,我願意與先生一同乘車前往。”張儀欣然答應。
很快他們到了趙國郊外,賈舍人說:“我家在郊外,有些事情要處理,隻能暫時與您分彆。城內各門都有旅店,可供遠方來客住宿。過幾日我再來拜訪您。”張儀辭彆賈舍人下了車,進城找地方安頓下來。第二天,張儀準備好名帖去求見蘇秦。蘇秦提前告誡門下之人,不許為張儀通報。張儀等了五天,才得以遞上名帖。蘇秦借口事務繁忙,改日再會。張儀又等了幾日,始終未能見到蘇秦,心中惱怒,打算離開。旅店的店主卻留住他說:“您已經向相府遞了名帖,還沒得到回複,萬一相國來召喚,您怎麼應對?就算等上一年半載,我也不敢放您走啊。”
張儀心中煩悶,打聽賈舍人在哪裡,卻沒有人知道。又過了幾天,張儀再次寫了名帖前往相府辭行。蘇秦傳話說:“明天相見。”張儀向店主借了合身的衣服和鞋子。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相府等候。蘇秦預先安排好了威嚴的場麵,關閉了中門,讓張儀從側門進入。張儀正要登台階,左右的人攔住他說:“相國公務還沒辦完,客人請稍等。”張儀隻好站在廊下,看著堂前前來拜見蘇秦的官員眾多。接著,又有許多人前來稟報事務。過了很久,太陽都快偏西了,才聽到堂上喊道:“客人在哪裡?”左右回答:“相國召見客人。”張儀整理好衣服登上台階,滿心指望蘇秦會起身相迎,誰知蘇秦穩穩地坐在那裡動都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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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強忍著怒氣上前作揖,蘇秦這才站起來,微微舉手回禮,說道:“餘子,彆來無恙啊?”張儀怒火中燒,根本不搭理他。這時,左右稟報可以進午餐了。蘇秦又說:“公事繁雜,讓餘子久等了,想必餓了,先簡單吃點,飯後再談。”他吩咐左右在堂下擺好座位。蘇秦自己在堂上用餐,桌上擺滿了珍饈佳肴。而張儀麵前隻有一肉一菜,都是些粗茶淡飯。張儀本不想吃,無奈腹中饑餓難耐,況且還欠著店主不少飯錢,原本指望今天見到蘇秦,即便不被舉薦任用,也能得到些錢財資助,沒想到竟是這般光景。正所謂“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張儀出於無奈,隻好含羞拿起筷子。他遠遠望見蘇秦杯盤狼藉,還把吃剩的菜肴賞賜給左右,那些食物比自己吃的豐盛許多。張儀心中既羞愧又惱怒。
吃完飯,蘇秦又傳話說:“請客人上堂。”張儀抬眼望去,蘇秦依舊高高地坐在那裡沒有起身。張儀再也忍不了這口氣,走上前幾步,大罵道:“季子,我以為你不忘舊情,才大老遠來投奔你,你為何如此羞辱我!咱們同學的情分在哪裡?”蘇秦緩緩說道:“以你的才能,我原以為你會比我先得到機遇,沒想到竟窮困到這般地步。我難道不能向趙王舉薦你,讓你富貴嗎?隻是擔心你意誌消沉、才能減退,無所作為,反而連累舉薦你的人。”張儀說:“大丈夫自有本事獲取富貴,何須靠你舉薦?”蘇秦說:“你既然能自己獲取富貴,又何必來見我?念在同學情分上,送你一錠黃金,你好自為之吧!”說罷,他命左右把黃金遞給張儀。張儀一時氣憤,把黃金扔在地上,憤憤地離開了。蘇秦也沒有挽留他。
張儀回到旅店,卻發現自己的鋪蓋都被搬到了外麵。他詢問原因,店主說:“今日您去見相國,想必會得到款待,所以就把東西移出來了。”張儀搖頭,嘴裡直說:“可恨,可恨!”一邊脫下衣服和鞋子,還給店主。店主說:“難道您和相國不是同學,是您胡亂攀附嗎?”張儀拉住店主,把往日與蘇秦的交情,以及今日蘇秦對待自己的情形,詳細地講述了一遍。店主說:“相國雖然傲慢,但位高權重,這也是常理。他送您一錠黃金,也是一番好意。您收下這金子,既可以付飯錢,剩下的還能當作回家的路費,何必推辭呢?”張儀說:“我一時賭氣,把金子扔了,如今身無分文,這可如何是好?”
正說著,隻見之前那個賈舍人走進店門,與張儀見麵後說道:“這幾天沒能好好陪您,實在抱歉!不知先生見到蘇相國了嗎?”張儀心中的怒火再次被點燃,他一巴掌拍在店桌上,罵道:“那個無情無義的家夥!彆再提他了!”賈舍人說:“先生說話太重了,為何如此生氣?”店主便把張儀與蘇秦見麵的事情,代他敘述了一遍,還說:“如今先生欠著店錢還不上,又沒錢回家,真是愁悶啊!”賈舍人說:“當初是我勸說先生來的,如今沒得到好結果,是我連累了先生。我願意替先生償還欠賬,備好車馬,送先生回魏國。先生覺得怎麼樣?”張儀說:“我也沒臉回魏國了。我想去秦國遊曆一番,隻可惜沒有盤纏。”賈舍人說:“先生想去秦國,難道秦國還有您的同學兄弟嗎?”張儀說:“不是。當今七國之中,秦國最為強大,秦國的實力足以困住趙國。我去秦國,若能得到重用,就可以報蘇秦的仇!”賈舍人說:“先生若去其他國家,我不敢相陪。若想去秦國,我正好要去那裡探親,我們依舊同車而行,彼此有個伴,豈不是美事一樁?”張儀大喜,說道:“世間竟有如此高義之人,足以讓蘇秦羞愧而死!”於是,張儀與賈舍人為結為八拜之交。
賈舍人替張儀結清了店錢,看到有車馬在門外,兩人便一同乘車,朝著西方秦國的方向前行。一路上,賈舍人為張儀製作新衣,購置仆從,凡是張儀需要的,他都不惜錢財。等到了秦國,賈舍人又拿出大量金帛,賄賂秦惠文王身邊的人,為張儀宣揚聲譽。
此時,秦惠文王正後悔沒有任用蘇秦,聽到身邊人的舉薦,立刻召見張儀,拜他為客卿,與他商議對付諸侯的事情。賈舍人於是向張儀告辭。張儀流著淚說:“當初我困窘到了極點,全靠您的幫助,才能在秦國得到重用。我正要報答您的恩德,您為何這麼快就要離開呢?”賈舍人笑著說:“我並不了解您,真正了解您的,是蘇相國。”張儀驚訝地愣了很久,問道:“您資助我錢財,怎麼說是蘇相國呢?”賈舍人說:“相國剛剛倡導‘合縱’之約,擔心秦國攻打趙國破壞此事,認為能夠掌握秦國權柄的,非您莫屬。所以先派我假扮商人,把您招到趙國,又怕您滿足於小成就,故意怠慢您,激怒您。您果然萌生了去秦國的想法。相國於是拿出大量錢財交給我,吩咐我任憑您使用,一定要讓您掌握秦國權柄才行。如今您已在秦國被任用,我該回去向相國複命了。”張儀感歎道:“唉!我一直在季子的計謀之中,自己卻渾然不覺,我遠遠比不上季子啊。麻煩您替我多謝季子,隻要季子在世,我絕不說‘伐趙’二字,以此報答季子成全我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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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舍人回去向蘇秦彙報,蘇秦便向趙肅侯上奏說:“秦國的軍隊果然不會來了。”於是,蘇秦告辭前往韓國,見到韓宣惠公後說:“韓國土地縱橫九百多裡,有幾十萬帶甲之士。而且,天下的強弓勁弩都出自韓國。如今大王侍奉秦國,秦國必定會要求割地作為見麵禮,明年還會再次索要。韓國的土地有限,而秦國的貪欲無窮,多次割地之後,韓國的土地就會割完。俗話說:‘寧可做雞的嘴巴,也不做牛的屁股。’以大王的賢能,擁有強大的韓國軍隊,卻落得個‘牛後’的名聲,我私下裡都為您感到羞恥!”宣惠公聽後,有所觸動,說道:“我願意把國家大事托付給先生,就像趙王那樣與您約定。”他也贈給蘇秦黃金百鎰。
蘇秦接著前往魏國,遊說魏惠王說:“魏國土地縱橫千裡,人口眾多,車馬充足,沒有哪個國家能比得上魏國,魏國足以抵抗秦國。如今卻聽信群臣的話,想要割地侍奉秦國,如果秦國的要求沒完沒了,那該怎麼辦?大王如果能聽從我的建議,六國合縱相親,合力對抗秦國,就能永遠消除秦國的威脅。我現在奉趙王的命令,來這裡與您商議合縱之事。”魏惠王說:“我愚昧無能,給自己招來失敗和恥辱。如今先生用高明的策略教導我,我怎敢不從命!”他也贈給蘇秦一車金帛。
蘇秦又前往齊國,遊說齊宣王說:“我聽說臨淄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天下沒有比齊國更富庶強盛的國家了。然而齊國卻向西謀劃侍奉秦國,這難道不羞恥嗎?況且齊國離秦國很遠,秦國的軍隊肯定到不了齊國,為什麼要侍奉秦國呢?我希望大王聽從趙國的約定,六國和親,互相救援。”齊宣王說:“我謹遵您的教誨!”
蘇秦又駕車前往西南方向,遊說楚威王說:“楚國土地縱橫五千多裡,天下沒有比楚國更強大的國家。秦國最擔憂的就是楚國。楚國強大,秦國就弱小;秦國強大,楚國就弱小。如今列國的謀士,不是主張合縱,就是主張連橫。如果合縱,諸侯就會割地侍奉楚國;如果連橫,楚國就會割地侍奉秦國。這兩個策略,相差甚遠啊!”楚威王說:“先生的話,是楚國的福氣。”
蘇秦於是向北返回,向趙肅侯彙報。路過洛陽時,諸侯各自派使者相送,他的儀仗旗幟,前呼後擁,車騎輜重綿延二十裡不斷,威嚴如同王者。一路上的官員,遠遠看到便紛紛下拜。周顯王聽說蘇秦要來,提前派人清掃道路,在郊外設置帷帳迎接他。蘇秦的老母親拄著拐杖在一旁觀看,不住地嘖嘖驚歎;他的兩個弟弟以及妻子、嫂子都不敢抬頭正視,在郊外伏地迎接。蘇秦坐在車中對嫂子說:“嫂子以前不給我做飯,如今為何如此恭敬?”嫂子說:“因為看到季子您地位高、錢財多,不敢不敬畏啊!”蘇秦感慨地歎息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今天才知道富貴是多麼重要!”於是,他用車子載著親屬,一同回到故鄉。蘇秦修建了大宅院,讓家族的人聚居在一起,還拿出千金來接濟宗族親友。如今河南府城內有蘇秦宅的遺址,相傳有人挖掘時,挖到了百錠黃金,大概就是當時蘇秦所埋的。蘇秦的弟弟蘇代、蘇厲羨慕兄長的富貴顯赫,也學習《陰符》,鑽研遊說之術。
蘇秦在家住了幾天,便出發前往趙國。趙肅侯封他為武安君,派使者邀請齊、楚、魏、韓、燕五國的國君,都到洹水相會。蘇秦和趙肅侯提前到達洹水,修築盟壇,安排座位,等待諸侯到來。燕文公最先到達,接著韓宣惠公也到了。沒過幾天,魏惠王、齊宣王、楚威王也陸續抵達。蘇秦先與各國的大夫見麵,私下商議座位的次序。按理說,楚國和燕國是老牌國家,而齊、韓、趙、魏都是改換姓氏後的新興國家;但在當時的戰爭時期,按照國家大小來排序:楚國最大,齊國次之,魏國再次之,然後是趙國、燕國、韓國;其中楚、齊、魏已經稱王,趙、燕、韓還稱侯,爵位相差懸殊,不好安排座位。於是蘇秦提議,六國一律稱王。趙王作為合縱的盟主,坐在主位。楚王等依次坐在客位。蘇秦先與各國商議妥當。
到了約定的日子,各國國君登上盟壇,按照排位站立。蘇秦沿著台階走上盟壇,向六王稟告說:“各位君主都是崤山以東的大國之主,爵位都是王,土地廣闊,兵力眾多,足以稱雄一方。秦國不過是養馬的低賤之人起家,憑借鹹陽的險要地勢,逐漸侵占列國土地。各位君主願意以臣子的禮節侍奉秦國嗎?”諸侯們都說:“不願意侍奉秦國,願意聽從先生的教導。”蘇秦說:“‘合縱排斥秦國’的策略,之前已經詳細地向各位君主陳述過了。今天隻需宰殺牲畜,歃血為盟,向神明發誓,結為兄弟,一定要做到患難與共,相互救助。”六王都拱手說道:“謹遵教誨!”蘇秦於是捧著盤子,請六王依次歃血,祭拜天地以及六國的祖宗,約定一國違背盟約,五國共同討伐。寫下六份誓書,六國各收一份,然後舉行宴會。
趙王說:“蘇秦用高明的策略使六國安定,應該封給他高爵,讓他往來於六國之間,鞏固合縱之約。”五王都說:“趙王說得對!”於是,六王共同封蘇秦為“從約長”,讓他同時佩戴六國相印,賜給他金牌寶劍,總領六國臣民。又各賜給他黃金百鎰,良馬十匹。蘇秦謝恩。六王各自回國。蘇秦跟隨趙肅侯回到趙國。這是周顯王三十六年發生的事。)史官有詩寫道:
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齒相依骨肉親;
假使合從終不解,何難協力滅孤秦?
這一年,魏惠王和燕文王都去世了,魏襄王和燕易王繼位。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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