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湯夢蘭主仆離開廟宇後,白玉堂朝大漢抱拳行禮:“兄台請了。”大漢回禮問道:“請了!不知尊姓大名?”白玉堂答:“不敢當,小弟姓白,名玉堂。”大漢聽聞,語氣陡然驚喜:“哎呀!莫非您就是大鬨東京的錦毛鼠白五弟?”白玉堂點頭:“正是,小弟正是錦毛鼠。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漢拱手道:“劣兄複姓歐陽名春。”
白玉堂聞言,雙目瞬間瞪大,上下打量對方許久,才開口問:“這麼說,江湖人稱北俠、號紫髯伯的就是您了?敢問您來此地所為何事?”歐陽春解釋道:“方才路過這座廟,見那小童啼哭,問清緣由才知他的主人不見了。我悄悄進來查看,發現五弟正在此處偷聽,便也聽了一會兒。後來五弟進了屋子,我就在你原來站的地方,聽你處置那兩個尼姑。之後我去打開廟門,把小童領進來,讓他們主仆相認。”
白玉堂心中暗想:“原來他偷聽了許久,我竟毫無察覺!況且我本就是為尋訪他而來,如今既然碰上,絕不能輕易放過,得找個機會離開這裡再動手。”思索片刻,他開口道:“原來如此。此地說話不便,不如到我住處詳談?”歐陽春爽快應道:“甚好,正想與五弟討教。”
兩人走出板牆院落,來到角門前。白玉堂暗自使壞,假意謙讓,伸手托住歐陽春的肘後,嘴上說著“請”,手上卻猛力上推,想借此將對方搡出門外。可這一推,卻如同蜻蜓撼石柱,歐陽春紋絲不動。歐陽春不以為意,反手也托住白玉堂肘後,道:“五弟請。”白玉堂竟不由自主地隨著對方的力道出了門,心中暗自驚歎:“此人果然力大無窮!”
離開慧海妙蓮庵時,雨過天晴,明月高懸,星光閃爍,初鼓剛過不久。歐陽春問道:“五弟此番來杭州所為何事?”白玉堂直言:“特地為兄台而來。”歐陽春停下腳步追問:“為我何事?”白玉堂便將倪太守與馬強在大理寺受審,馬強供出北俠的經過說了一遍,隨後道:“我奉皇上旨意,前來尋訪捉拿兄台。”
歐陽春聽白玉堂這般口氣,心中頗為不悅,冷聲道:“這麼說,白五老爺是欽命在身了。歐陽春妄自結交,多有得罪。敢問欽命老爺,打算讓我如何進京?還請明示。”這番話本是試探白玉堂是否顧念江湖交情,若白玉堂此時態度軟化,說些通融的話,兩人或許還能商量出個兩全之策。
不料白玉堂心高氣傲,又仗著奉旨行事的威嚴,加之對自身武藝的自信,早已目中無人。他答道:“這是奉旨差遣,今日既然碰巧相遇,還請兄台屈尊,隨我進京便是,無需多言。”歐陽春聞言,冷笑道:“我紫髯伯雖是一介草民,但就這麼隨你走,難免遭人恥笑。白五爺還是三思為好。”這話雖帶著怒氣,卻仍是耐著性子,試圖提醒白玉堂。
然而白玉堂絲毫沒領會對方好意,反而怒火上湧:“看來好言相勸,你是不會乖乖跟我走了。那就隻好較量一番,等你被我擒住,可彆怪我不留情麵!”歐陽春也按捺不住,連道:“好!好!好!正想領教五弟高招!”
話音未落,白玉堂迅速脫下花氅,摘下儒巾,脫掉朱履,光著襪底搶到上首,擺出架勢。歐陽春則神色從容,既不主動進攻,也不後退避讓,隻是微微挪動四肢,防守為主。白玉堂抖擻精神,拳打腳踢,攻勢越來越猛。歐陽春心道:“我一再忍讓,他卻步步緊逼,看來得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隻見白玉堂佯裝撤退,歐陽春故意跟進一步。白玉堂見對方靠近,猛然回身,迎麵就是一掌。歐陽春側身一閃,兩根手指精準點向白玉堂脅下。刹那間,白玉堂隻覺一股涼氣襲來,全身經絡仿佛被瞬間鎖住,呼吸急促卻提不上氣,揚起的手僵在半空,邁出的腿無法收回,弓著的腰直不起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整個人如同木雕泥塑般動彈不得。眼前金星亂冒,耳邊蟬鳴不止,一陣惡心眩暈感襲來,難受至極。
兩個尼姑敵不過白玉堂的拳腳,而白玉堂卻在歐陽春兩指之下毫無還手之力。這場較量,雖看似貶低了白玉堂,卻也實實在在展現出兩人武藝的差距。
歐陽春擔心僵持太久會傷到白玉堂,在他後心輕輕擊了一掌。白玉堂經此一擊,才緩過一口氣來。歐陽春拱手道:“恕劣兄冒犯,五弟莫怪。”白玉堂一言不發,光著襪底“呱咭呱咭”地轉身離去。
回到寓所,白玉堂沒有走正門,而是翻牆進入屋內。隨從白福見他這副狼狽模樣,不知發生何事,連忙遞上一杯茶。白玉堂吩咐:“去給我泡碗新茶來。”支走白福後,他放下軟簾,走進裡間,滿心懊惱:“罷了,罷了!我白玉堂還有何顏麵回東京?真該聽四哥的話!”越想越羞愧,他解下腰間絲絛,踩著椅子,在橫梁上拴了個繩套。
剛準備伸脖自儘,繩結卻突然鬆開,絲絛掉落;重新係好,又再次鬆開,如此反複三次。白玉堂心中詫異:“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不該死在此處?”話還沒說完,隻覺肩頭被人輕輕一拍,身後傳來聲音:“五弟,何必想不開。”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把白玉堂嚇了一跳,轉身一看,竟是歐陽春。隻見他手中平托著花氅,上麵還放著那雙朱履,為防止泥汙弄臟衣物,特意將鞋底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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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見狀,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心中暗想:“他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竟毫無察覺,此人武藝確實在我之上!”他默默坐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原來,歐陽春早料到白玉堂年輕氣盛,受此挫折可能會尋短見,便悄悄跟了過來。見白玉堂進了屋子,他就守在窗外。等白玉堂支走白福,準備自儘時,歐陽春趁機進屋。就連絲絛三次鬆開,也是他暗中解開的。白玉堂這等擅長飛簷走壁的高手,竟絲毫沒有察覺,由此可見歐陽春的本領之高。
歐陽春輕輕放下手中的衣物,語重心長地對白玉堂說道:“五弟,你這是何苦呢?難道就為了這點事就要尋短見,這不是要我的命嗎?你要是真的想上吊,咱們就一起!”白玉堂有些賭氣地回應:“我死我的,和你有什麼關係?我不明白你這話什麼意思。”
北俠耐心解釋道:“老弟啊,你好好想想,你要是真的走了這一步,我歐陽春日後怎麼麵對你四位兄長?又如何去見南俠和開封府的一眾朋友?到那時,我也隻能跟著你去了。這不就是你間接要了我的命嗎?”白玉堂聽了這番話,低頭沉默不語,神色中滿是糾結。
北俠見狀,趕忙將橫梁上的絲絛取下,在白玉堂身邊坐下,壓低聲音說道:“五弟,咱們今天這場較量,不過是一場切磋,又沒旁人看見,何必要拿性命開玩笑呢?就算你想讓我跟你進京,也得好好商量不是?你隻想著自己麵子上好看,卻沒想過把我置於何地。五弟,難道沒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有‘我不欲人之加諸我者,吾亦欲無加諸人’,你不願意被強迫的事,彆人又怎麼會願意呢?”
白玉堂問道:“那依兄台的意思,該怎麼辦?”北俠說:“我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五弟明日不妨去茉花村,讓丁氏兄弟出麵調解,就當是給咱們二人說和。這樣一來,五弟既不會落下無能的名聲,我也能免去被擒的尷尬,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五弟覺得如何?”
白玉堂本就聰慧過人,聽了這番話,心中的鬱結頓時解開,連忙深深一揖,誠懇地說道:“多謝兄長指點!實在是小弟年幼無知,還望兄長海涵!”北俠道:“話都說開了,我也不便久留,這就回去了。”說完,便出了裡間,來到堂屋。白玉堂送彆道:“仁兄保重,茉花村再見!”北俠點點頭,又低聲提醒:“那頂頭巾和泥金折扇,都夾在衣服裡了。”白玉堂也點頭示意。可一眨眼的功夫,北俠就不見了蹤影。白玉堂心中暗暗讚歎:“此人本領確實比我強太多,我真是自愧不如!”
就在兩人說話時,白福煮好了茶,端著茶走到門口,聽到屋內有人低聲交談。他透過門縫往裡看,見一個陌生人和自家主人在說話,心想可能是主人在路上結識的江湖朋友,擔心一杯茶不夠,便又回去添了一盞,用茶盤托著兩杯茶來到裡間。可抬頭一看,屋內卻隻剩白玉堂一人。白福端著茶,滿臉疑惑地自言自語:“這是什麼朋友啊?我茶都端來了,人卻走了,我這當的什麼差啊!”
白玉堂看出了白福的疑惑,說道:“把茶放下,再去取個燈籠來。”白福放下茶托,取來燈籠。白玉堂接過燈籠,夾起衣物和鞋子,出了屋門,施展輕功上了房頂,從後院離開了。
沒過多久,店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白福趕忙迎出去,喊道:“店家快開門,我們家主人回來了!”店小二拿著鑰匙打開店門,隻見白玉堂又恢複了之前斯文儒雅的裝扮,搖搖擺擺地走進來。店小二好奇地問:“相公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白玉堂淡定地解釋:“在朋友家避雨,承蒙他熱情款待,還留我喝了幾杯酒,所以回來晚了。”
白福上前接過燈籠,引著白玉堂回到屋內。此時茶還沒涼,白玉堂喝了一杯,又吃了些東西,隨後吩咐白福:“五更天備好馬,我們動身去鬆江茉花村。”等白福離開後,白玉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中暗自思量:“北俠的本領高強,為人又和藹大度,確實不是常人能比的。而且他出的這個主意,比四哥之前說的出告示訪請的辦法高明多了。出告示的話,眾人皆知,上麵寫著‘訪請’二字,就顯得自己先弱了氣勢,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立足?如今歐陽兄的辦法,才是萬全之策。難怪展大哥和我大哥私下裡總誇他,以前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仔細想想,全是我自作聰明,才鬨出這麼多事。”
好不容易熬到五更,白福早早起身,收拾好行李,備好馬匹,又到櫃台結清了店賬。主仆二人便朝著茉花村出發了。
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茉花村。白玉堂先讓白福前去通報,自己則騎著馬慢慢跟在後麵。離丁家莊園大門還有一段距離時,就看見許多莊丁和仆人分立兩旁,丁氏兄弟站在台階上等候。白玉堂連忙下馬,仆人接過韁繩。丁兆蘭迎上來,白玉堂快步上前,拱手道:“大哥,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丁兆蘭微笑著回應:“賢弟一向可好?”兩人親切地握手。丁兆蕙則在一旁垂手而立,恭敬地說道:“白五老爺大駕光臨,恕我等未能遠迎,還望老爺恕罪!請老爺到寒舍稍作休息,喝杯茶。”白玉堂笑著說:“二哥太客氣了,小弟可擔不起這樣的稱呼!”說著也握住了丁兆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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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攜手來到待客廳,白玉堂先是向丁母請安,然後才落座。仆人獻上茶後,丁兆蘭問候了開封府各位朋友的近況,又感謝白玉堂在京城時的熱情招待。丁兆蕙打趣道:“今天是什麼風把護衛老爺吹來了,真是讓我們這寒舍蓬蓽生輝啊!不過老爺這次來,是專門來看望我們,還是有彆的事呢?”這番話讓白玉堂瞬間漲紅了臉。
丁兆蘭怕弟弟的話讓白玉堂難堪,連忙瞪了他一眼,說道:“老二,咱們兄弟好久沒見,先彆說這些,聊聊正經事!”白玉堂卻坦然道:“大哥不用替二哥遮掩,本就是小弟理虧,二哥說的沒錯。自從去年我被擒,當時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二哥給的。後來我在京城任職,就想告假來拜訪二位,可大哥覺得我剛接受新職,一直不同意我動身。”
丁兆蕙接著說道:“到底是做了官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還沒等我們問,老爺自己就先說了。我再問五弟,你就算不能親自來,也該寫封信派人送來,我們知道了也高興啊。為什麼連一封信都沒有呢?”白玉堂笑道:“這又有個緣故。我本來是想寫信的,後來接到大哥的信,說要陪伯母送妹子進京和展大哥完婚。我想著過不了多久就能見麵,寫信也就沒必要了。要是當時真寫了信,二哥肯定又要說我儘搞些虛情假意的客套了。反正怎麼做都是錯,不管二哥怎麼責怪,小弟隻有認錯的份。”
丁兆蕙心中暗想:“白老五倒是長進了不少,比以前機靈多了。且看他接下來怎麼說正事。”於是回頭吩咐仆人擺酒。白玉堂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上座,丁氏兄弟在左右相陪。
飲酒間,丁兆蘭問道:“五弟這次來,是公差還是私事?”白玉堂坦誠道:“不瞞二位兄長,確實是公差。但其中有很多曲折,這件事非得二位兄長幫忙不可。”丁兆蘭追問:“需要我們做什麼?詳細說說。”白玉堂便將倪太守和馬強一案,以及馬強供出北俠、自己奉旨前來的緣由說了一遍。丁兆蕙問:“那你見到北俠了嗎?”白玉堂答:“見到了。”丁兆蕙故意調侃:“既然見到了,那就好辦了。北俠能有多大本事,怎麼會是五弟的對手?”
白玉堂苦笑道:“二哥說錯了!小弟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可真較量起來才知道,人家看似平常的招式,到我這兒就成了難以破解的絕技。說起來慚愧,小弟輸給他了。”丁兆蕙裝作驚訝:“怎麼可能!五弟怎麼會輸?我不信!”白玉堂便將自己和北俠比試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最後誠懇地說:“如今求二位兄長把歐陽兄請來,就算讓我去求他,隻要他能跟我進京,我就感激不儘了!”
丁兆蕙又問:“這麼說,五弟真不是北俠的對手?”白玉堂點頭:“確實如此。”丁兆蕙再問:“那你服他嗎?”白玉堂認真地說:“何止是服,我心裡隻有感激。其實我這次來茉花村,也是聽了歐陽兄的建議。”丁兆蕙聽了,連連稱讚:“好兄弟!丁兆蕙今天也佩服你了!”隨後他突然提高聲音喊道:“歐陽兄,你也彆躲著了,快出來相見吧!”
隻見屏風後走出三個人。白玉堂定睛一看,走在前麵的正是北俠,後麵跟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和一個少年。他連忙起身相迎,驚訝地問:“歐陽兄什麼時候到的?”北俠微笑著說:“昨晚剛到。”白玉堂暗自慶幸:“還好我實話實說了,不然可就丟人了。”他又問:“這兩位是?”丁兆蕙介紹道:“這位是智化,江湖人稱黑妖狐,和我們家是世交。”智化也說道:“這是我的徒弟艾虎。虎子,過來拜見白五叔。”艾虎上前恭敬地行禮,白玉堂拉著他的手,仔細打量,不住地誇讚。
眾人重新落座,北俠坐在首位,其次是智化、白玉堂,再往後是丁氏兄弟,艾虎坐在下首。大家開懷暢飲,席間氣氛熱烈。白玉堂再次提起請北俠進京的事,北俠豪爽地一口答應。丁兆蘭和丁兆蕙又再三囑咐白玉堂,路上一定要照顧好北俠。眾人暢談至深夜,彼此推心置腹,以義氣相交,各自表明心跡。尤其是艾虎和北俠有著父子之情,對北俠進京一事更是格外關切。
酒足飯飽後,眾人一直聊到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北俠和白玉堂便一同踏上了進京的路。
至於後麵還會發生什麼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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