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二十五卷 桂員外途窮懺悔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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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二十五卷 桂員外途窮懺悔(1 / 2)

在人際交往中,誰還能像古人那樣重情重義?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就像春天的夢境、秋天的雲彩,虛幻而不可依賴。有些人看到他人陷入困境卻不伸手援助,表麵上虛寒問暖,實際上隻是圖個虛名。而東漢的陳重與雷義,他們之間的情義比膠漆還要牢固;春秋時期的管仲和鮑叔牙,即便貧窮也能將生死相托。可惜如今,這種真摯的交友之道被很多人拋棄,就像寒冬裡,隻有竹子和鬆樹依然堅守著彼此的盟約。

故事發生在元朝天順年間,江南蘇州府吳趨坊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名叫施濟,字近仁。他的父親施鑒,字公明,為人誠懇厚道、生活節儉,從不亂花一分錢。施鑒五十多歲時才有了施濟這個兒子,老來得子,自然把他當作掌上明珠。施濟八歲那年,父親將他送到村裡的支學究先生開辦的私塾讀書。支先生見施濟聰明伶俐,又與自己兒子支德年齡相仿,便安排兩人同坐在一張書桌旁。那時私塾裡學生眾多,年齡參差不齊,但唯獨施濟和支德聰慧好學,學業進步飛快。後來支學究因病離世,施濟告知父親後,便邀請支德到家中繼續讀書,兩人相互學習、切磋,關係愈發親密。不久後,他們一同進入官學學習,又一起參加科舉考試。結果支德金榜題名做了官,施濟卻多次應試都未能考中。此後,施濟便開始廣散錢財結交朋友,救濟貧困孤寡之人,希望能憑借豪爽俠義的名聲在世間立足。

施鑒作為一個本分的財主,向來把錢財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看到兒子如此大手大腳地花錢,心裡難免心疼。他擔心兒子把家財揮霍殆儘,日後生活窘迫,於是偷偷將金銀財寶埋在地下的地窖裡,這樣的地窖有好幾處,沒有告訴任何人,打算等自己臨終時,再把這些財產交給兒子。其實,財主們常常會有這樣的做法,正所謂“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思有時”。

如果施鑒平日裡總是小病不斷,頭疼腹痛,那到了晚年,也能大致預判離世的日子;即便平時沒什麼病,到了臨終前,在床上臥病半月或十天,兒子日夜在床前侍奉湯藥,那地窖裡藏錢的事也能說出來。可偏偏施鑒九十多歲了,依舊精神矍鑠,飲食起居和年輕人無異,走起路來健步如飛。誰能料到,一天夜裡五更時分,他睡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雖說這也算是安詳離世,但卻沒留下隻言片語的遺囑。常言說:“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施濟是個有誌氣、愛學習的人,父親去世後,他按照禮節,將喪事辦得十分隆重。當時施濟已經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兒子。守孝三年期滿後,妻子嚴氏勸他納個小妾,以便延續香火,施濟卻沒有聽從。他發願每天誦讀《白衣觀音經》,還刊印經書布施給他人,並許下心願:“如果妻子生下兒子,就拿出三百兩銀子修建寺廟大殿。”一年之後,嚴氏果然懷孕,生下一個男孩。孩子出生三天舉行剃頭儀式時,夫妻二人說起還願的事,便給孩子取名為施還。等到孩子滿月,又辦了一場熱熱鬨鬨的湯餅會。

施濟對妻子說,收拾好了三百兩銀子,便前往虎丘山的水月觀音殿燒香拜佛。他正準備叫來寺廟住持,托付修建大殿的事情,忽然聽到下麵傳來陣陣哭泣聲,仔細一聽,聲音十分淒慘。施濟走下大殿,來到千人石上查看,隻見一個人坐在劍池邊,望著池水,哭得肝腸寸斷。走近一看,施濟認出此人姓桂名富五,小時候兩人住在同一條街上,還曾一起在支先生的私塾讀書。後來桂家父母為了方便種地,搬到了肯口,桂富五也就輟學了。此後,兩人雖也見過幾次麵,但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聯係了,沒想到今天竟在此相遇。

施濟吃了一驚,趕忙上前將他叫起,詢問緣由。桂富五隻是不停地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施濟心中不忍,挽起他的手,拉著他來到觀音殿,說道:“桂兄,到底有什麼傷心事?要是不嫌棄,說與小弟聽聽,或許我能為你分憂。”桂富五一開始不願開口,在施濟的再三追問下,才說出實情:“我祖上留下一所房子、百畝田地,自己耕種,自給自足,原本也能勉強維持生活。可不幸聽信了彆人的話,認為種地獲利微薄,經商才能賺大錢。於是我用這點家產作抵押,向李平章府中借了三百兩銀子,去燕京販賣紗緞。誰知道時運不濟,接連幾次生意都虧得血本無歸,不僅本錢沒了,連利息也賠了進去。官府催債的人如同狼虎一般,利滾利,最後把我的田產、房屋、家具全都抵了債,就連妻子和兩個兒子也被他們帶走了。即便這樣還不夠,他們還逼我誣陷親戚來賠償。我實在走投無路,連夜逃了出來,想來想去沒有活路,就想投水自儘,所以才在這裡痛哭。”

施濟聽後,十分同情地說:“桂兄彆發愁。我剛好帶了三百兩修殿的銀子,先借給你,讓你們夫妻父子團圓,你看怎麼樣?”桂富五驚訝地問道:“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施濟大笑道:“你又沒有求我幫忙,我何必開玩笑?我和你雖然交情不算深厚,但幼年時曾是同窗,我親眼看到吳地風俗涼薄,有些人看到朋友身處患難,隻會用空話安慰,沒有一點實際幫助。更過分的是,還有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幸災樂禍,這是我平日裡最痛恨的。況且你如今的災禍,還連累了妻兒。我一直苦於沒有兒子,如今妻子生下兒子才剛滿月,我祈求佛祖保佑他健康成長。可你有兒子卻不得不舍棄給彆人,這多有辱家門,我怎麼忍心看到這樣的事發生!我說的這些話,都是發自肺腑。”說完,他打開箱子,取出三百兩銀子,雙手遞給桂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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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富五一時不敢接,說道:“你念及舊情,願意幫助我,我希望能寫個借條。如果以後有了好日子,一定報答你。”施濟說:“我是可憐你才幫你,哪裡是圖你的報答?你趕緊回家吧,免得嫂子在家苦苦盼望。”桂富五喜出望外,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接過銀子,忍不住屈膝下拜。施濟慌忙將他扶起。桂富五流著淚說:“我們一家的性命都是你給的,這份恩情比親生父母還要重。三天後,我一定親自登門道謝。”接著,他又在觀音大士麵前磕頭發誓:“我受施君救命之恩,今生如果不能報答,來生願做牛做馬相報。”說完,便歡歡喜喜地下山去了。後人寫詩稱讚施濟的德行:“誼高矜厄且憐貧,三百朱提賤似塵。試問當今有力者,同窗誰念幼時人?”

施濟對寺廟住持說:“帶來修殿的銀子,因為有其他急用先挪走了,明天一定補上。”住持說:“晚一天沒關係。”施濟回到家,把這件事告訴了嚴氏,嚴氏也沒有責怪他。第二天,施濟又湊了三百兩銀子,派人送到水月觀音殿,完成了還願的心願。

到了第三天,桂富五帶著十二歲的大兒子桂高,親自登門拜謝。施濟看到他們父子團聚,心裡更加高興,熱情地招待他們,擺上酒菜留他們吃飯。閒談中,施濟問起桂富五償還債務的情況。桂富五回答說:“自從得到你的幫助,本錢算是夠了。可是他們把利息算得很高,我的田產還是被他們全部拿走了,隻落得一家骨肉團圓。”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施濟又問:“你們一家幾口人,今後靠什麼生活呢?”桂富五說:“如今沒了家產,沒有任何依靠。我們家世代都是讀書人,羞於在故鄉出醜,隻能到外地去,給彆人打工謀生。”施濟說:“幫助人就要幫到底。我家門外有一片桑棗園,園中有幾間茅屋,園邊還有十畝田地。隻要你勤勞耕種,完全可以維持生活。如果你不嫌棄生活清苦,就到那裡暫時住下,你看怎麼樣?”桂富五說:“要是能這樣,我們一家就不用在他鄉挨餓受凍了。隻是之前的恩情還沒報答,現在又要接受你的恩惠,實在讓我心裡不安。我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十二歲,小兒子十一歲,你看中哪個,就留下一個服侍你,也算我儘一點心意,就當是在富貴人家當仆人了。”施濟說:“我既然和你做了朋友,你的兒子就如同我的兒子,哪有這樣的道理!”隨即叫來小廝,查看皇曆選了個好日子,讓桂富五一家搬進桑棗園,同時派人叮囑看管園子的老仆,讓他把房屋打掃乾淨,到時候交給桂家管理使用。桂富五讓兒子給施濟磕頭道謝,桂高朝上磕頭,施濟要還禮,被桂富五攔住,隻好受了。桂富五連連作揖,千恩萬謝後,帶著兒子告辭離去。到了搬家那天,施家又送了一些糕點、大米、錢財、布帛之類的東西。這情景,就像是從空中伸出一雙有力的手,把陷入困境的桂富五一家拉了出來。

過了幾天,桂富五準備了四個禮盒,裡麵裝的都是當季的新鮮水果、肥美的雞和大鯽魚,讓妻子孫大嫂坐著轎子,親自到施家致謝。嚴氏準備飯菜招待她,孫大嫂能說會道,說起話來十分動聽。嚴氏和她初次見麵就很投緣,兩人就像親姐妹一樣。更奇怪的是,施家還不滿周歲的小兒子,一見到孫大嫂就特彆喜歡,非要她抱。孫大嫂說:“不瞞你說,我已經有身孕了,抱不了小官人。”原來有這樣一個習俗:大凡懷孕的人抱了彆人家的孩子,那孩子就會脾胃不適,拉出青色的糞便,這叫做“受記”,要等孕婦生產之後,孩子的症狀才會痊愈。嚴氏問:“不知道妹妹懷孕幾個月了?”孫大嫂說:“已經五個月了。”嚴氏扳著手指算了算說:“去年十二月懷孕,今年九月就該生產。妹妹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如果這次生下女兒,我們就結為兒女親家吧。”孫大嫂說:“承蒙您不嫌棄,就怕我們高攀不上。”兩人聊得十分投機,一直說到晚上才分彆。孫大嫂回到家,把嚴氏說的話告訴了丈夫,夫妻倆聽了都很高興,隻盼著能生下女兒,結下這門親事,以後生活也有個依靠。

時光飛逝,轉眼間就到了九月初,孫大嫂果然生下一個女兒。施家又派人送去柴米,嚴氏也派女仆去探望。那段時間,兩家人就像親戚一樣往來頻繁,關係十分親密,這些暫且不提。

話說桑棗園中有一棵銀杏樹,樹乾有好幾圍粗,相傳“福德五聖之神”就棲息在樹上。園丁每年臘月初一日,都會在樹下燒紙錢、擺上酒菜進行祭祀。桂富五得知有這個規矩,或許是他命中注定要發跡。那年臘月初祭祀時,他忽然看見一隻白老鼠繞著樹走了一圈,徑直鑽進樹根底下不見了。桂富五仔細查看,發現樹根處有一個碗口大的洞穴,那隻白老鼠還在洞口張望。桂富五把這件事告訴了妻子,猜測道:“難道這隻老鼠是神靈顯靈?”孫大嫂說:“人一窮就愛胡思亂想。常聽人說金蛇代表金子,白鼠代表銀子,可從來沒聽說過神靈會變成老鼠的。說不定樹下埋著錢財,老天爺可憐我們夫妻貧苦,所以讓白鼠出現給我們暗示,也不一定。你明天去肯門童瞎子那裡算一卦,看看有沒有發財的機會?”桂富五平日裡最聽老婆的話,第二天一早,真的跑到童瞎子的卦攤前算卦。童瞎子說他有很大的財運。夫妻二人商量好後,買了豬頭祭祀土地神,期待能有意外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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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桂富五夫婦各拿一把鋤頭,照著樹根下的洞穴挖了下去。大約挖了三尺深,挖出一塊小方磚,磚下有三個瓷壇,壇口鋪著的米都腐爛了。撥開米,下麵全是白花花的東西——竟是銀子!原來銀子埋在土裡,有米覆蓋就不會氧化變色。夫妻倆驚喜交加,連呼“謝天謝地”,四隻手忙不迭地把銀子全部搬出來,卻沒動那些瓷壇,仍舊蓋好磚、掩上土,恢複原樣。

回到房中,兩人仔細查看這些銀子,約莫有一千五百兩。桂富五打算拿出三百兩,歸還施濟當初贈送的錢,剩下的用來做生意。孫大嫂卻連忙阻攔:“使不得!施濟知道我們當初窮得叮當響才來投奔,如果問這三百兩銀子從哪來,肯定會起疑心。要是知道是從他家銀杏樹下挖出來的,這園子本就是他家的,祖上留下的東西,到時候他說值三千四千,你怎麼辯解?就算把事情全說出來,他說不定還嫌少,不僅看不出我們的感激,反而把關係弄僵。”

桂富五忙問:“那依你說該怎麼辦?”孫大嫂胸有成竹地說:“這十畝田、幾棵桑棗樹,根本不能讓我們一輩子衣食無憂。幸好老天賜下這筆橫財,不如在外地偷偷置辦些產業,慢慢找機會離開這裡,自己做財主。等發達了再報答施家的恩情,那時大家麵上都好看。”桂富五讚歎道:“都說‘有智婦人,勝如男子’,你說得太對了!我在會稽有遠房親戚,以前因為家裡窮,很久沒來往了。現在帶著千金過去,料想他們不會慢待。在那裡買些良田好地,每年去收租子、放利息,過幾年,還怕成不了大財主?”

兩人商量妥當。第二年春天,桂富五借口去浙江探訪親戚,實際上在外地悄悄購置田產,委托彆人幫忙打理收租,每年親自去結算一次。回來時依舊穿著舊衣舊裳,絲毫不讓人看出他已經發財。就這樣過了五年,桂富五在紹興府會稽縣置下偌大的家業,連房子都買好了,唯獨瞞著施濟一家。

一天,施、桂兩家的孩子同時出痘天花),施濟請了醫生看過自己兒子後,就讓醫生也去給桂家女兒看病,那時兩家人情同親家。幸好孩子們都順利康複。村裡有個李老頭,號梅軒,平日常和施家往來,便邀集鄰居湊錢,擺酒為施濟慶賀,桂富五也受邀赴宴。席間,施濟又提起兩家結親的事,李梅軒自告奮勇要做媒,眾人也都紛紛撮合。

桂富五心裡本也願意,回家後和孫大嫂商量。孫大嫂卻搖頭反對:“自古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施濟雖然是個好人,但太善良,不懂得積累財富,他家的家業也漸漸不如從前了。咱們的產業都在會稽,在那裡攀個高門,這些田產也有個依靠。”桂富五有些為難:“你說得有道理,可他一片好意,我們拿什麼理由推脫呢?”孫大嫂胸有成竹:“你就說自家福薄,高攀不上。要是他一定要結親,就說孩子還小,等長大再說。”

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當初桂富五窮困潦倒時,千方百計想和施家攀親;如今發了財,反而嫌棄施家落魄。就像人上了岸,便忘了落水時的狼狽。

施濟為人正直,隻當桂富五是真心謙遜,絲毫沒懷疑其中另有隱情。

時光飛逝,又過了三年。施濟突然染上重病,醫治無效,不幸離世,後事自然按規矩操辦。桂富五的妻子趁機攛掇丈夫,趁著這個機會離開。於是夫妻倆帶著一隻雞、一壇酒,到施家吊唁。桂富五拜祭完後先回家,孫大嫂留下來對嚴氏說:“我丈夫承蒙您家老爺救命之恩,日夜感念,還沒來得及好好報答。如今恩人去世,我們夫妻倆哪敢再占著府上的田產房屋?不如搬到彆處,另謀生路。今天特來告辭。”

嚴氏苦苦挽留:“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丈夫雖然走了,可我還能當家。我孤兒寡母的,正想讓妹妹常來作伴,怎麼舍得你走?”孫大嫂歎了口氣:“我也舍不得您。但我們非親非故,白占寡婦的田產,難免被人說閒話。等您家公子長大了,這些田產遲早要歸還。不如現在主動離開,好聚好散,也算成全了恩人生前的一番美意。”嚴氏再三挽留不住,兩人隻好含淚分彆。桂富五一家搬到會稽後,就像鳥兒出籠,再也沒回來。

再說施家,自從施濟在世時,就樂善好施,家中積蓄早已所剩無幾。加上這次辦喪事的花費,又欠下不少債務。嚴氏雖然賢惠,卻缺乏持家的才乾,帶著年幼的兒子,實在難以支撐,隻好陸續賣掉田產。不到五六年,家裡的錢財就全花光了,連仆人都紛紛逃走,日子過得十分艱難。俗話說“吉人天相,絕處逢生”,這時恰好有個人從外地任上歸來。此人姓支名德,從小和施濟同窗讀書,後來科舉中第,在外地做官,一直做到四川路參政。

當時正是元順帝至正年間,朝廷被奸臣把持,朝政日益混亂。支德不願同流合汙,便辭官回鄉。他聽說施濟去世後,家道中落,心裡十分不忍,特意登門吊唁。施濟的兒子施還出來迎接,他雖然還是個少年,舉止卻十分有禮。支德問:“孩子,你定親了嗎?”施還回答:“父親留下的家業已經敗光,連奉養母親都成問題,哪顧得上這些?”支德聽了,潸然淚下:“你父親一生為彆人的憂愁而憂愁,為彆人的快樂而快樂,是天下少有的好人。老天爺要是有眼,你們家子孫必定昌盛。我和你父親是同窗,卻因為在外地做官,沒能幫他分憂解難,我實在是愧對他啊!我有個女兒,今年十三歲,和你年齡相仿,想請媒人向你母親提親,希望你能轉告,千萬不要拒絕!”施還連忙拜謝,口中連稱“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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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支德派家人帶著聘禮,和媒人一起到施家,正式求娶施還為上門女婿。嚴氏感激支德的好意,隻好答應下來。施還選了個好日子,到支家拜過嶽父嶽母,就留在府中讀書,支德還請來名師教導他。支德又考慮到嚴氏獨自在家,生活困難,便經常派人送柴米過去,還讓施還每十天回家看望母親一次。嚴氏母子對支德感恩戴德。後人常說,世俗中很多人嫌貧愛富,即便定下婚約,還有人想反悔賴婚;而支德身為官員,卻願意把女兒嫁給窮朋友的兒子,真是品德高尚的人!這正是:“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

支德雖然做了多年官,但一直清正廉潔,所以積蓄不多。加上女婿一家的開銷,日子過得有些拮據。一天,有人告訴支德,桂富五從桑棗園搬到會稽後,發了大財,良田美宅,家財萬貫,現在改名桂遷,當地人都稱他“桂員外”。支德知道當年的事,便對女婿說:“當初桂富五受你家恩惠無數,彆的不說,光是替他還債就花了三百兩銀子。現在他發達了卻不來幫襯你,肯定不知道你家已經落魄成這樣。你要是去會稽投奔他,他一定會厚待你,這本來就是你家應得的,想必他也盼著你去,你和母親商量商量吧。”

施還回家把這事告訴母親。嚴氏說:“如果桂家真的發達了,應該不會辜負我們。但你當時還小,不知道其中的許多事,我和他妻子孫大嫂曾情同姐妹。我和你一起去,要是他不在家,我還能和他妻子說說心裡話。”施還把母親的意思回複支德,支德不僅資助了路費,還寫了封信給桂遷,在信中提起同窗情誼,囑托他照顧施氏母子。

於是,施還和母親雇船前往紹興會稽縣,向路人打聽:“桂遷員外家在哪裡?”有人指著前方說:“西門城內大街上,那一排最高大的樓房就是。”施還在西門外找了家旅店住下。第二天,嚴氏留在店裡,施還寫了張晚輩拜帖,帶著支德的信,進城來到桂遷家。

隻見桂遷家門樓高大雄偉,房屋寬敞氣派。庭院中花木繁茂,廳堂裡桌椅整齊擺放。一條用花磚砌成的甬道直通內院,三尺高的台階由整塊石頭雕琢而成。進出的仆人,不是管理田產的,就是收租討債的。曾經在桑棗園挖寶的窮漢,如今成了會稽縣的大財主。

施還見桂遷家門庭顯赫,心中暗喜,覺得這次投奔肯定沒錯。守門人問明來曆,收下拜帖,把他領到儀門外的一座照廳裡坐下。照廳匾額上寫著“知稼堂”三個大字,是名人楊鐵崖的筆跡。拜帖送進去很久,卻沒有動靜。施還等了大約兩個時辰,終於聽到儀門“吱呀”一聲打開,傳來陣陣腳步聲,像是有人從中堂出來。施還以為主人要出來了,連忙整理衣冠,恭敬地站在門檻外等候,可等了許久,還是不見人影。

他忍不住走到儀門前張望,隻見桂遷頭戴高冠、身穿華服,站在庭院中央,十幾個仆人在周圍伺候。桂遷指手畫腳地安排家事,仆人走了一批又來一批,有的領命辦事,有的回來複命,說個沒完沒了。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仆人們才陸續散去。這時,守門人稟報有客人等候,桂遷問:“在哪裡?”守門人答:“在照廳。”桂遷既不說“請進”,也不加快腳步,慢悠悠地踱出儀門,往照廳而來。

施還趕忙鞠躬迎接,作揖行禮。桂遷瞥了他一眼,故意問道:“你是何人?”施還恭敬地說:“晚輩是長洲施還,先父施濟,號近仁。因您和先父從前是世交,許久沒問候,特來拜訪。請您上座,受小侄一拜。”桂遷既不寒暄,也不謙讓,連說:“不必不必。”讓人安排座位、上茶後,就吩咐仆人準備飯菜。施還見狀,心中又暗暗高興。他開口說道:“家母問候嬸嬸安好,現在旅店休息,讓我先來通知一聲。”換作彆人,念及往日恩情,早就該說“既然老夫人來了,請到家裡和我妻子相見”,可桂遷隻是隨口敷衍,根本沒有邀請的意思。

不一會兒,童子來報午飯已經備好。桂遷吩咐將飯菜擺在照廳內,卻隻擺了一張桌子,分成上下兩桌飯菜。施還謙讓著不肯坐上座,把椅子拖到旁邊,桂遷也沒有起身重新安排座位。桂遷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施還回答:“當年老叔離開蘇州的時候,我才八歲。承蒙您前來吊唁,家母至今感激不儘。如今轉眼間又過了六年,我家道中落,老叔卻福氣越來越旺,兩家盛衰懸殊,實在讓人既羨慕又感慨。”桂遷隻是點頭,沒有接話。

酒過三巡,施還說:“我酒量淺,況且家母還在旅店等著,不敢多喝。”桂遷依舊沒有挽留的意思,隻說:“既然喝得少,那就快點拿飯來!”吃完飯,桂遷既不提及往日交情,也不問施家的近況。施還忍不住了,委婉地說道:“我小時候常陪在父親身邊,聽他說生平最親密的同窗就是老叔,還說老叔日後必定飛黃騰達。家母也常稱讚老嬸母賢德仁義。幸虧當年老叔在我家園子暫住時,我們家沒有絲毫怠慢,不然今天我也沒臉來這裡了。”桂遷低著頭擺擺手,沉默不語。施還又說:“老叔還記得當年在虎丘水月觀音殿和先父相遇的事嗎?”桂遷生怕他繼續說下去,急忙打斷道:“你來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說,免得被彆人聽見,讓我難堪!”說完,率先站起身,施還隻好告辭:“暫且告彆,改日再來拜訪。”桂遷把他送到門外,拱了拱手便回去了。真是“彆人求我三春雨,我去求人六月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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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嚴氏在旅店裡焦急地等待,心想:“桂家肯定會派人來接我。”見施還遲遲未歸,便倚在門口張望。隻見施還滿臉沮喪地回來,把見麵時桂遷的態度和言語詳細說了一遍。嚴氏忍不住淚流滿麵,罵道:“桂富五,你難道忘了在劍池邊尋死的日子了嗎?”正要把往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罵出來,施還急忙勸阻:“現在有求於人,先彆把話說絕。他既然知道我們的來意,應該會有個解決辦法。當初他在觀音麵前發過誓要‘犬馬相報’,料想不會食言。我明天再去一趟,看看他怎麼說。”嚴氏無奈,隻好強忍著怒氣,熬過了這一夜。

第二天,施還早早來到桂家門前求見。殊不知桂遷自從見了施還之後,本打算厚贈他們母子回鄉。可孫大嫂堅決反對:“幫人要幫到底,拒絕彆人一次就夠了。要是把這麻煩引到家裡,他嘗到甜頭,就會沒完沒了。就像野草留了根,以後月月都來糾纏。就算他當初對我們有恩,可他是廣行善事,受他恩惠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止我們一家。憑什麼大家都受益,卻隻讓我們一家還錢?我們怎麼就這麼倒黴?要是有天理,像他這樣的好人早就世世代代榮華富貴了,哪會落到這般田地!如今這世道,心腸硬的人才不吃虧,一味施舍幫不了彆人,還得把自己拖窮。”桂遷說:“你說得有道理。但他們母子大老遠來一趟,又有同窗支老先生的書信,怎麼打發他們走呢?”孫大嫂說:“支家的信也不知是真是假。以前在蘇州的時候,也沒見這位支鄉宦幫過我們,現在卻來寫信!他要是真的憐貧恤苦,怎麼不自己出錢?這種信,來一萬封都不能當真。你吩咐守門的,以後這窮小子再來,彆理他。等他心灰意冷,隨便給點路費打發他走。‘頭醋不酸,二醋不辣’,讓他斷了念想,下次就不會再來糾纏了。”這番話,說得桂遷心腸越發冷硬。

施還在門口等了許久,守門人推三阻四,不肯進去通報。再催促時,乾脆轉身躲開了。施還又羞又怒,漲紅著臉大聲說道:“我施某可不是無緣無故來這裡的!‘行得春風,指望夏雨’,當初我們家境富裕時,也有人來求我們,可從沒像這樣怠慢過彆人!”話還沒罵完,隻見一位衣著整齊的年輕人從外麵進來,問是誰在罵人。施還不認識這人,整了整衣服上前說:“我是姑蘇施還。”話沒說完,那年輕人急忙行禮:“原來是故人!好久不見,都認不出來了。昨天家父把你的來意都告訴我了,正在想辦法,你怎麼發這麼大火,這麼沉不住氣?這事兒不難,我馬上和家父說,明天就給你答複。”施還這才知道他是桂遷的大兒子桂高。聽他說得誠懇,施還後悔自己失言,正想再訴說家中困境,桂高卻不等他說完,轉身進門去了。施還見他如此無禮,心中的怒氣更盛,但又盼著他明天能幫忙,隻好含淚回家,把經過詳細告訴了母親。嚴氏勸慰道:“我們母子大老遠來投奔,應該謙遜些,凡事以和為貴,彆因為一時氣盛惹惱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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