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聽到魯公子來了,心裡一驚,暗自疑惑:“他前幾天不是已經來過了,怎麼又來?先請他到正廳坐著吧。”她先派管家婆出去,問問魯公子有什麼事。管家婆出去一看,急忙跑回來對夫人說:“夫人,這個公子是假的,和前幾天晚上來的不是同一個人。前幾天那個胖胖的,戴的頭巾也是黑色的;這個白白瘦瘦的,完全不一樣。”夫人不敢相信,親自到後堂,隔著簾子偷偷張望,果然不是之前那人。孟夫人心裡犯起了嘀咕,又讓管家婆出去,仔細盤問魯公子家裡的情況,沒想到魯公子對答如流,一字不差。孟夫人第一次見到假公子時,心裡本就有些懷疑;如今眼前的魯公子儀表清秀,談吐文雅,倒像是真正的公子。她又問魯公子今天為何而來,魯公子回答:“之前承蒙老園公傳話相邀,隻是我在鄉下有事耽擱了,今早才回來,特意前來拜見,還請夫人恕罪。”孟夫人這下確定眼前的是真公子了,可又忍不住想:“那前夜冒名頂替的人又是從哪裡來的?”她急忙回到房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女兒,還懊悔地說:“都怪你爹做事不講天理,害你受這樣的委屈,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幸好這事沒被外人知道,過去的就不提了。如今女婿在外麵,是我特地請來的,不送點東西實在說不過去,這可怎麼辦才好?”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阿秀聽了母親的話,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她心裡五味雜陳,這種複雜的情緒難以形容:說自己是被騙的,可又不知從何說起;說感到羞恥,又覺得滿心不甘;說生氣惱火,卻又無從發泄;說心裡苦,更是有苦難言,就像被亂針紮在身上,痛癢難忍。好在阿秀生性堅強,很快就拿定了主意,說道:“母親先出去和他見一麵,我自有辦法。”
孟夫人聽了女兒的話,走到大廳與魯公子相見。魯公子搬來一把太師椅放在上方,說道:“請嶽母大人上座,受小婿魯某一拜。”孟夫人推辭了一番,最後在旁邊站著,受了魯公子兩拜,然後讓管家婆把魯公子扶起來請他坐下。魯公子說道:“我隻因家境貧寒,禮數上多有欠缺。承蒙嶽母大人不嫌棄,這份恩情我永生難忘。”孟夫人聽了,心裡滿是愧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連忙讓管家婆把廳門關上,去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站在簾子裡麵,說什麼也不肯出來,隻讓管家婆傳話:“公子不該在鄉下耽擱這麼久,辜負了我和母親的一番心意。”魯公子解釋道:“我是因為在鄉下生病了,才沒能及時趕來。如今我信守約定,怎麼能說辜負了你們呢?”阿秀在簾子後麵回應道:“昨天之前,我一心認定自己是公子的人;可如今過了一天,我已不配侍奉公子,也不想玷汙了公子的家門。至於金銀財物,我也無法相助了。這裡有兩股金釵、一對金鈿,還望公子收下,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公子還是另選良緣吧,不要再惦記我了。”管家婆把兩件首飾遞給魯公子,魯公子還以為這是阿秀要悔婚,說什麼也不肯收。阿秀又說:“公子就收下吧,不久之後自然會明白我的用意。公子請回吧,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說完,隻聽見她嗚嗚咽咽地哭著回房去了。
魯公子更加疑惑,忍不住向孟夫人抱怨:“我雖然窮,但絕不是為了這兩件首飾而來。如今小姐像是要和我斷絕關係,老夫人為什麼也不解釋一下?既然這樣對我,又何必叫我來呢?”孟夫人連忙解釋:“我們母子對你絕無二心。隻是因為公子來遲了,小女心裡有些怨氣,還請公子不要誤會。”魯公子根本不信,說起父親在世時兩家的情分,“如今父親去世,我家道中落,難道你們就忍心改變主意?我現在全靠嶽母大人做主,怎麼才過了一天,就反悔了呢?”魯公子喋喋不休地說著,孟夫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想走也走不了。
就在這時,裡麵突然亂作一團,一個丫鬟氣喘籲籲地跑出來喊道:“夫人,不好了!快來救救小姐!”孟夫人嚇得冷汗直冒,恨不得多長兩條腿,在管家婆的攙扶下,急忙跑到繡閣,隻見女兒用一條羅帕,吊死在床上。她們趕緊施救,可阿秀早已沒了氣息,怎麼叫都叫不醒,房間裡的人見狀都痛哭起來。魯公子聽說小姐自殺了,還以為這是他們設下的圈套,想把自己趕走,還在大廳裡大聲吵鬨。孟夫人強忍著悲痛,讓人把魯公子請進繡閣。魯公子走進繡閣,隻見阿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經沒了生命跡象。孟夫人哭著說:“賢婿,你好好看看你的妻子吧。”魯公子見狀,隻覺得萬箭穿心,放聲大哭起來。孟夫人哭著說:“賢婿,這裡不是你久留的地方,萬一惹出是非,麻煩就大了,你先回去吧。”她讓管家婆把那兩件首飾塞進魯公子袖中,把他送了出去。魯公子無可奈何,隻能含淚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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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這邊一麵安排給女兒入殮,一麵派人去東莊通知顧僉事回來,隻說女兒因為不願意退婚,上吊自殺了。顧僉事得知後懊悔不已,痛哭了一場,隨後安排料理喪事,這裡暫且不提。後人寫詩稱讚阿秀:“死生一諾重千金,誰料奸謀禍阱深?三尺紅羅報夫主,始知汙體不汙心。”
再說魯公子回到家,看著阿秀留下的金釵鈿,一會兒哭,一會兒歎氣,一會兒疑惑,一會兒又似乎有所領悟,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隻能感歎自己命不好。過了一晚,第二天他把借來的衣服鞋襪仔細包好,親自去姑姑家歸還。梁尚賓聽說魯公子來了,嚇得躲了出去。魯公子見到姑姑,說起小姐自殺的事,梁媽媽連連感歎,還留魯公子吃了飯才讓他走。
梁尚賓回來後,問母親:“剛才表弟來過,他說去顧家的事了嗎?”梁媽媽說:“去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小姐怪他來遲了一天,就上吊自殺了。”梁尚賓一聽,脫口而出:“哎呀,可惜了那麼標致的一個小姐!”梁媽媽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她標致?”梁尚賓瞞不住了,隻好把自己冒名頂替的事說了出來。梁媽媽聽後大驚失色,破口大罵:“你這個沒天理的畜生,竟然做出這種事!你的這門親事還是你舅舅幫忙促成的。你現在恩將仇報,破壞了你表弟的姻緣,還害死了顧小姐,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梁媽媽罵個不停,梁尚賓被罵得抬不起頭,隻好躲進自己房間。
梁尚賓的妻子田氏早就看他不順眼,見他進來,關上房門就在裡麵罵道:“你這種忘恩負義的人,遲早會遭報應,彆想有好下場!從今天起,你是你,我是我,彆來連累我!”梁尚賓本來就一肚子火沒處發,又被老婆這麼一罵,一腳踹開房門,揪住田氏的頭發就打。梁媽媽聽到動靜趕來,把兒子喝走。田氏坐在地上捶胸大哭,尋死覓活的。梁媽媽怎麼勸都勸不住,隻好叫來一頂小轎,把田氏送回了娘家。
梁媽媽又氣又急,又受到驚嚇,還擔心兒子做的壞事敗露,一整晚都沒睡著。梁尚賓餘怒未消,見田氏回了家,還罵道:“你這個潑婦!以為你能在娘家待一輩子,怎麼還有臉回來?”兩人又大吵起來。田氏哭喊道:“你做了虧心事,把老娘氣死了,現在又來怪我!要不是婆婆去世,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這個‘村郎’!”梁尚賓惡狠狠地說:“沒了你,我還怕討不到老婆?今天就休了你,以後彆再踏進我家的門!”田氏也毫不示弱:“我寧可一輩子守寡,也不願跟著你這種不義之人。要是休了我,倒也乾淨,正好回去燒炷香慶祝!”梁尚賓本來和妻子感情就不好,聽了這話,一氣之下真的寫了休書,按了手印,扔給田氏。田氏拜彆婆婆的靈位,痛哭一場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梁家。真是“有心去調他人婦,無福難招自己妻。可惜田家賢慧女,一場相罵便分離”。
話說回來,孟夫人每天都在為女兒的死傷心哭泣。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信是老歐送去的,那個冒名頂替的黑胖漢子也是老歐帶來的,要不是他們串通一氣,也肯定是老歐把消息泄露給彆人了。”等丈夫出門去拜訪親友,她把老歐叫到中堂,再次質問。其實老歐在傳信的時候,並沒有泄露消息,隻是魯公子不該去借衣服,才引發了後麵的一係列事情。那天晚上來的是假公子,第二天來的才是真公子。孟夫人心裡清楚有兩個人,但老歐還以為前後就一個人,不管他怎麼辯解,孟夫人都不相信。孟夫人怒火中燒,喝令手下把老歐按倒在地,重重打了三十板子,打得老歐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一天,顧僉事偶然來到園中,吩咐老園公打掃庭院,卻聽說老園公被夫人打傷,如今動彈不得。他命人將老園公攙扶過來,詢問事情緣由。老園公便把夫人派自己去邀約魯公子,以及那晚魯公子實際是冒名頂替者)與小姐在房中相見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顧僉事聽後,怒火中燒,大聲怒道:“竟然是這樣!”隨即命人備轎,親自前往縣衙,向知縣講述了事情經過,堅持要讓魯學曾為女兒的死償命。
知縣讓顧僉事補全狀詞,差役將魯學曾帶到公堂審問。魯公子生性老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實道來:“我確實收到了金釵鈿,這是小姐所贈,但在後園私會、行奸之事,純屬子虛烏有。”知縣傳老園公上堂對質,可老人家本就眼神不好,之前在黑夜裡也沒看清假公子的長相,再加上顧僉事提前打過招呼,便一口咬定那晚見到的就是魯公子,無論如何都不鬆口。
知縣顧及顧僉事的情麵,對魯公子嚴刑拷打。魯公子難以忍受皮肉之苦,隻能違心招供:“顧夫人好心喚我,還贈金釵鈿幫我籌備聘禮。我一時鬼迷心竅,見阿秀美貌,起了邪念,強行與她發生關係。第二天我不該再去,導致阿秀羞憤自殺。”知縣記錄下口供,認為魯學曾與阿秀隻是口頭議婚,尚未行聘過門,不能以夫妻關係論處,但既然因奸情致其死亡,應依照威逼律判處絞刑。於是,魯公子被關進死囚牢,同時,縣衙準備文書向上級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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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得知消息後驚恐萬分,又聽說魯公子家中隻有一個老婦人,如今也嚇得臥病在床,無人送飯。她深知此事與魯公子無關,滿心愧疚,覺得是自己害了他。於是,她私下拿出一些銀兩,囑咐管家婆找人幫忙,在牢中為魯公子打點;還多次勸說丈夫,希望能保住魯公子的性命。然而,顧僉事卻更加憤怒,一心要置魯公子於死地。石城縣的百姓將此事當作新聞,四處傳播,正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裡”。顧僉事擔心此事有損自己的名聲,更加堅定了要讓魯學曾死的決心。
此時,有位名叫陳濂的禦史,是湖廣人,他的父親與顧僉事是同榜進士,因此顧僉事稱他為年侄。陳禦史年少聰慧,善於明察秋毫,替人伸冤解難。當時,他正奉命巡查江西。在尚未進入江西境內時,顧僉事便提前去拜托他,希望他能幫忙嚴懲魯學曾。陳禦史嘴上答應,心裡卻並不認同。
陳禦史到任後,立即發布公文,宣布要巡察贛州,這消息嚇得當地官吏惶恐不安。到了審訊犯人的日子,各縣將犯人押解到案。陳禦史審理魯學曾一案時,仔細閱讀了供詞,又查看了金釵鈿,問魯學曾:“這金釵鈿是第一次見麵時給你的?”魯學曾回答:“小人隻去了一次,沒有第二次。”禦史又問:“供詞上說第二天你又去了,這是怎麼回事?”魯學曾連忙喊冤,解釋道:“我父親在世時,與顧家定下婚約。父親為官清廉,去世後家境貧寒,我沒錢下聘。嶽父想悔婚,嶽母不同意,私下派老園公叫我去,說要資助我財物。我當時在鄉下,一天後才趕到。那天隻見到了嶽母,根本沒見到小姐,這奸情是被逼無奈才招認的。”
禦史追問:“既然沒見到小姐,這金釵鈿是誰給你的?”魯學曾說:“小姐站在簾子後麵,隻是責備我來遲誤事,說不僅婚事不成,金帛也無法相贈,這金釵鈿隻是留個紀念。我還以為她要悔婚,和嶽母爭論起來。沒想到小姐竟在房中上吊自儘,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原因。”禦史又問:“這麼說,那晚你沒去後園?”魯學曾堅定地回答:“確實沒去。”
禦史思索片刻,心中懷疑:“如果特意叫他去,怎會隻送釵鈿兩樣東西?聽阿秀抱怨的口氣,肯定是之前有人冒名頂替,騙了東西,甚至可能還有奸騙行為,才導致她羞憤自殺。”於是,他叫來老歐詢問:“你去魯家時,見到魯學曾了嗎?”老歐回答:“小人沒見到他本人。”禦史接著問:“既然沒見麵,那晚上來的人,你怎麼確定就是他?”老歐說:“他自稱是魯公子,特來赴約,我奉主母之命,帶他進去見夫人,怎麼會沒有這事?”禦史又問:“見麵後,他什麼時候離開的?”老歐說:“聽說夫人留他飲酒,還送了很多東西,五更天的時候走的。”魯學曾又喊起冤來,被禦史喝止。
禦史繼續問老歐:“魯學曾第二次來,是你引進門的嗎?”老歐說:“他第二次從前門來,我並不知情。”禦史追問:“他第一次為什麼不從前門來,而是到後園找你?”老歐解釋:“夫人讓我傳信,叫他從後園來。”禦史轉頭問魯學曾:“你嶽母讓你從後園來,你為什麼從前門去?”魯學曾說:“我不知道她的意圖是真是假,擔心在後園這種偏僻地方遭遇不測,所以直接去了前門。”
禦史察覺魯學曾和老歐的說法存在諸多矛盾,其中必有隱情。他指著魯學曾,再次問老歐:“來後園的人,是他這模樣嗎?你看清楚了?彆亂說。”老歐猶豫著說:“當時天黑,我看得不太清楚,好像是這個樣子。”禦史又問:“魯學曾不在家,你把信傳給誰了?”老歐說:“他家有個老婆婆,我隻跟她說了,旁邊沒彆人。”禦史追問道:“確定沒告訴其他人?”老歐肯定地回答:“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禦史沉思許久,心想:“不查出真相,如何公正判決?又怎麼向顧僉事交代?”他又問魯學曾:“你說在鄉下,離城多遠?家裡什麼時候收到的信?”魯學曾回答:“離北門外十裡,當天收到的信。”禦史猛地一拍桌子,大聲斥責:“魯學曾,你說一天後才到顧家,分明在撒謊!得知有這等好事,路又不遠,為何拖延一天?於情於理都說不通!”魯學曾急忙解釋:“大人息怒,聽小人詳細稟告。我因家貧,去鄉下姑姑家借米。聽到消息後,就想進城。可身上衣服破舊,向表兄借衣服遮醜,他雖答應,但當天有事外出,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來。我一直在等衣服,所以才遲了。”禦史問:“你表兄知道你借衣服的原因?”魯學曾答:“知道。”禦史又問:“你表兄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魯學曾回答:“他叫梁尚賓,是個莊戶人。”禦史聽後,讓眾人退下,宣布:“明日再審。”
第二天,察院門口掛出一塊憲牌,上麵寫著:“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應公務俱候另示施行。本月日。”當地府縣官紛紛前來問安,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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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梁尚賓聽說魯公子被判死罪,心中的大石頭落下了八分。一天,他聽到門前吵吵嚷嚷,透過門縫張望,隻見一個賣布的客人,頭戴新孝頭巾,身穿舊白布道袍,操著江西口音,自稱是南昌府人,來此地做布生意。他說家中父親去世,要連夜趕回去,眼下還剩下幾百匹布沒賣出去,急需找個買家,願意讓利。圍觀的人有的想買一匹,有的想買兩三匹,客人卻都不同意,說:“這樣零賣,不知何時才能動身。要是有財主一次性全買下,多讓些利也無妨。”
梁尚賓聽了一會兒,走出門問道:“你還剩多少布?本錢多少?”客人回答:“四百多匹,本錢二百兩。”梁尚賓說:“一時半會兒哪找得到大客戶?得便宜些,才有人買。”客人說:“就算讓利十兩也沒得商量,隻要能快點脫手,好趕路就行。”梁尚賓看了看布樣,又到船上仔細查看,嘴裡不停稱讚:“好布,好布!”客人不耐煩地說:“你又不是買家,彆翻亂我的布包,耽誤我做生意。”梁尚賓不服氣:“怎麼就說我不像買主?”客人說:“你要買,拿銀子來看看。”梁尚賓說:“你要是肯讓利二成,我出八十兩銀子,買你一半的布。”客人拒絕:“做生意哪能讓利這麼多?而且隻買一半,剩下的我賣給誰?一樣耽誤事,就知道你不是誠心買!”還冷嘲熱諷,“北門外這麼多人家,就沒有一個財主能買下四百匹布?我還是去東門找買家吧。”
梁尚賓被這番話激怒,又覺得這買賣有利可圖,舍不得放手,便說:“你這客人太欺負人!我偏要全買了,看你能怎樣?”客人說:“你真要買,我讓你二十兩。”梁尚賓堅持要讓利四十兩,雙方僵持不下。圍觀的人紛紛勸道:“客人你急著出貨,這位梁大官又想貪便宜。依我們說,折中一下,一百七十兩成交吧。”客人起初不答應,經不住眾人勸說,隻好同意:“這十兩銀子,就當給各位麵子。趕緊兌銀子,我還要連夜趕路。”梁尚賓說:“銀子不夠,用幾件首飾抵,行嗎?”客人說:“首飾也行,隻要價格公道。”
梁尚賓把客人請進客廳,拿出銀子和兩對銀鐘,共兌了一百兩;又把金首飾都拿出來,眾人一起估價,湊夠了七十兩。客人收好錢,雙方交割了布匹。梁尚賓覺得這樁買賣十分劃算,滿心歡喜。殊不知,這個賣布的客人正是陳禦史假扮的。陳禦史稱病閉門,暗中吩咐中軍官聶千戶準備好布匹,提前雇好小船在石城縣等候。他悄悄帶著一個門子,喬裝到此,聶千戶扮成小廝跟隨,門子裝作看船的,無人識破他們的身份,這正是為官者查案的巧妙手段。
陳禦史登上小船,拿出事先寫好的憲牌,填上梁尚賓的名字,讓聶千戶秘密前去捉拿。同時,他還寫了一封信,邀請顧僉事到府中見麵。等陳禦史回到察院,宣布病好可以辦公時,梁尚賓已經被押解到案,顧僉事也應約前來。
禦史連忙讓人在後台擺下酒席,留顧僉事吃飯。席間,顧僉事又提起魯學曾的案子。禦史笑著說:“今日特意請老伯來,正是為了這樁公案,想要查個水落石出。”說完,他讓門子打開書匣,取出兩對銀鐘和許多首飾,拿給顧僉事看。顧僉事一眼就認出這些是家中之物,驚訝地問道:“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禦史回答:“令愛小姐去世的真正原因,就藏在這幾件東西裡。老伯請先坐,容我升堂審問此案,您看過後,心中的疑惑自然就解開了。”
禦史吩咐打開衙門,再次提審魯學曾一案。他先讓人把魯學曾帶在一旁,隨後傳梁尚賓上堂,厲聲喝道:“梁尚賓,你在顧僉事家都乾了些什麼!”梁尚賓聽到這話,猶如晴天霹靂,正想強詞奪理辯解,卻見禦史讓門子拿出銀鐘和首飾,讓他辨認:“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梁尚賓抬頭一看,眼前的禦史竟然就是之前賣布的客人,頓時嚇得說不出話,隻能連連喊著:“小人該死!”禦史說:“我也不用刑具逼供,你如實寫下供狀吧。”梁尚賓知道無法抵賴,隻好如實招認。他的招詞是這樣寫的:
寫供狀,梁尚賓。隻因表弟魯學曾,嶽母念他貧,叫他助行聘。為借衣服知此情,不合使欺心,緩他行。乘昏黑,假學曾,園公引入內室門,見了孟夫人,把金銀厚相贈。因留宿,有了奸騙情。一日後學曾來,將小姐送一命。
禦史拿到招詞後,叫來老園公:“你仔細看看,那天晚上冒充公子進園的,是不是這個人?”老園公睜大眼睛辨認後,說:“大人,就是他!”禦史當即下令,讓衙役重責梁尚賓八十大板;又命人打開魯學曾的枷鎖,套在梁尚賓身上。最終判定梁尚賓按強奸罪論處,判處斬首,先關進監獄等候處決。那幾百匹布全部沒收,讓商家按價退還官府;金銀、首飾等財物,讓老園公領回;金釵、金鈿則歸還給魯學曾,並將他無罪釋放回家。魯學曾感激涕零,跪地拜謝禦史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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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僉事在後台聽完這場審訊,震驚不已。等禦史退堂後,他再次上前致謝:“若不是您明察秋毫,小女的冤屈恐怕永遠無法昭雪。但不知這些銀兩、首飾,您是怎麼得到的?”禦史便將自己喬裝成賣布商人的計策低聲告訴了他。顧僉事稱讚道:“妙計!不過還有一件事,梁尚賓的妻子肯定知道內情,我家的首飾說不定還有幾件在她那裡。還望您一並審問。”禦史爽快地答應:“這有何難。”隨即下發文書,讓石城縣知縣提審梁尚賓的妻子,徹底追查剩餘贓物,並要求及時回報。顧僉事這才拜彆禦史回家。
石城縣知縣接到察院文書後,立刻提審梁尚賓,問道:“你妻子姓什麼?她知不知道這件事?”梁尚賓正怨恨妻子,便說道:“我妻子姓田,她貪圖財物,其實是和我一起謀劃的。”知縣當即派人去捉拿田氏到案。
另一邊,田氏父母雙亡,一直住在哥哥田重文家裡,靠做針線活維持生計。這天,田重文正在縣衙前,聽到妹妹被抓的消息,急忙跑回家告訴田氏。田氏卻鎮定地說:“哥哥彆慌,我自有辦法。”她帶著休書坐上轎子,直接來到顧僉事家,求見孟夫人。孟夫人乍一看,還以為是女兒阿秀回來了,等走近才發現是個陌生的年輕女子,不禁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
田氏拜倒在地,說道:“我是梁尚賓的妻子田氏。因厭惡丈夫做的不義之事,擔心受到牽連,已經提前和他離婚了。但顧老爺不知情,求夫人救我!”說完,便呈上休書。孟夫人正看著休書,田氏突然拉住她的衣袖,大哭起來:“母親,爹爹害得我好苦啊!”孟夫人聽這聲音,竟像是阿秀,也跟著哭了起來,忙問:“我兒,你有什麼話要說?”隻見田氏雙眼緊閉,悲傷地哭訴:“孩兒一時犯錯,失身於壞人,沒臉見公子,隻好自儘以保貞潔。沒想到爹爹不仔細調查,差點害了公子的性命。幸好真相大白,但他無依無靠,終究是我們母子耽誤了他。母親若是想念孩兒,就替我跟爹爹說說,成全他們的婚事,彆斷了這門姻緣。孩兒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說完,便暈倒在地。孟夫人也哭昏過去,管家婆、丫鬟和仆人們趕緊圍過來,將兩人喚醒。醒來後的田氏目光呆滯,問她話也毫無反應。
孟夫人看著田氏,又想起女兒,忍不住再次痛哭。丫鬟們好不容易勸住,孟夫人傷感地問田氏:“你還有父母嗎?”田氏回答沒有。孟夫人說:“我身邊沒有親人,見了你就像見到我女兒一樣,你願意做我的義女嗎?”田氏連忙拜謝:“若能侍奉夫人,是我的福氣。”孟夫人很高興,就把她留在了身邊。
顧僉事回到家,聽說田氏早已和梁尚賓離婚,與這件事無關,便寫了封信,連同休書一起交給知縣,請求不要再追究田氏。他又聽說田氏賢淑聰慧,心中十分敬重,便依了夫人,將她收為義女。孟夫人又提起女兒阿秀托夢,千叮萬囑不要斷絕與魯家的姻緣,便提議:“如今田氏年輕,不如招魯公子為婿,續上之前的婚約。”顧僉事想到魯學曾無辜受害,心中愧疚,覺得夫人說得有理,便親自前往魯家,先是登門道歉,接著提出續親之事。魯公子再三推辭,最後隻好答應。雙方就以金釵鈿為聘禮,選定日子舉行婚禮。
成親之前,顧僉事對魯公子說娶的是過繼的遠房侄女,孟夫人對田氏說招的是個秀才,都沒有透露對方的真實身份。直到成親後,田氏才知道丈夫就是魯公子,魯公子也才知道妻子就是梁尚賓的前妻田氏。此後,夫妻二人和睦相處,對顧僉事夫婦也十分孝順。顧僉事沒有兒子,魯公子便繼承了他家的家產,並發憤讀書。顧僉事見他勤奮好學,便將他送入國子監,魯公子後來連續科舉中第。他和田氏所生的兩個兒子,一個姓魯,一個姓顧,分彆延續兩家的香火。而梁尚賓則沒有了後代。有詩寫道:“一夜歡娛害自身,百年姻眷屬他人。世間用計行奸者,請看當時梁尚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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