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老提著盒子,懷裡揣著信,來到大街上。他出了武林門,一直走到新橋市吳防禦家門前,坐在街邊的石頭上等候。這時,小廝壽童走了出來,看到八老,問道:“阿公,你在這兒乾什麼?”八老把壽童拉到沒人的地方,說:“我找你家官人有事,你去幫我通報一聲。”壽童很快就帶著吳山出來了。八老趕忙作揖:“官人,恭喜您身體康複!”吳山問:“阿公,盒子裡是什麼?”八老說:“五姐惦記著官人灸火,沒什麼好東西,煮了兩個豬肚送來。”吳山帶著八老來到一家酒店樓上坐下,問:“你們搬到新家還好嗎?”八老說:“有點冷清。”說著從懷裡掏出信遞給吳山。吳山拆開看完,又折好藏在袖中。他打開盒子,拿出一個豬肚,讓店家切成一盤,又吩咐燙兩壺酒。吳山說:“阿公,你在這兒慢慢吃,我回家寫封回信。”八老說:“官人請便。”
吳山回到家中臥室,悄悄寫了封回信,又稱了五兩白銀,回到酒店。他陪著八老又喝了幾杯酒,八老說:“多謝官人,我喝不下了。”起身要走,吳山拿出銀子和回信,說:“這五兩銀子給你們補貼家用,替我多謝五姐。過兩天,我一定去看她。”八老收好銀子和信,下樓離去,吳山一直把他送到酒店門口。
八老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晚。他進門後,把銀子和書信都交給了金奴。金奴在燈下拆開書信,信中寫道:“山頓首,字覆愛卿韓五娘妝次:之前相聚,多蒙熱情款待。而且你我情意綿綿,在枕席間互訴鐘情,我沒有一刻忘記。原本期待能早日與你相見,怎奈我因身體灸火治療,有負你的盼望。又承蒙你派人探望,還惠贈美味佳肴,心中不勝感激。一兩日內,我定當與你當麵相見。附上白銀五兩,聊表我的心意,還請你收下。吳山再拜。”
看完信後,金奴和母親得了這五兩銀子,滿心歡喜,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吳山在酒店裡一直待到天黑,他拿了一個豬肚,偷偷地回到自己的臥房,對妻子說:“難得有個相熟的機戶,聽說我在灸火治療,今天送了兩個熟豬肚給我。我在外麵和朋友吃了一個,拿一個回來給你吃。”妻子說:“那你明日也該去答謝他。”當晚,吳山就和妻子在房裡把豬肚吃了,完全沒讓父母知道這件事。
過了兩天,這天是六月二十四日。吳山早早起床,告訴父母說:“孩兒一直沒去店鋪,幸好今天身體好了,想去看看。況且在城神堂巷有幾家機戶還欠著賬,我入城去討一下,去去就回。”吳防禦叮囑道:“你去了可彆太勞累。”吳山辭彆父親,叫了一乘兜轎,小廝壽童打著傘跟隨在旁。就因為吳山這次要進城,差點讓金奴害了他的性命。正所謂:“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吳山上了轎,很快就到了灰橋市。他下轎走進店鋪,和主管打了招呼。吳山一心想著金奴,沒坐多久就起身吩咐主管:“我進城去收拾機戶的賒賬,回來再算你每日的賣賬。”主管心裡明白他是要去金奴家,卻不敢阻攔,隻是勸道:“官人您身體剛剛痊愈,可彆去彆處閒逛,免得又讓身體疼痛。”吳山不聽,上轎前就預先吩咐轎夫,直接進良山門,一路來到羊毛寨南橫橋,打聽從湖市搬來的韓家。旁邊的人指點說:“藥鋪隔壁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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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來到韓家門前下轎,壽童上前敲門。裡麵的八老出來開門,看到是吳山,急忙進去通報。吳山進了門,金奴和她母親滿臉堆笑地迎接,說道:“貴人真是難得一見,今天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吳山和金奴母子打過招呼後,到裡麵坐下喝茶。金奴說:“官人,來看看我的房間吧。”於是吳山跟著金奴上了樓。真是“合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相投”。
金奴和吳山在樓上,兩人情意相投,相談甚歡,說的無非是些深情厚誼的話。不一會兒,就安排好了酒菜,八老將酒菜搬上樓,挪過鏡架,把酒菜擺在梳妝桌上。八老下樓後,金奴把酒燙好,才敢端上去。兩人並排而坐,金奴篩了一杯酒,雙手遞給吳山,說:“官人灸火治療,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吳山接過酒說:“小生因為灸火,失了約期。”喝完一杯後,吳山也篩了一杯酒回敬金奴。兩人喝了十幾杯酒,情意愈發濃烈,免不了又重溫了舊情。
之後,兩人起身洗手,又重新斟酒。又喝了幾杯後,兩人都醉眼朦朧,餘興未儘。吳山因為灸火在家,一個月沒有行房事,見到金奴後,怎麼可能一次就滿足呢?也是吳山命裡該有此劫,他的魂靈都被金奴勾得散亂了,情興再次發作,又有了一次親密接觸。真是“爽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
這一次過後,吳山自覺神思散亂,身體困倦,實在支撐不住,飯也沒吃,倒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金奴見吳山睡著了,就走下樓到外邊,對轎夫說:“官人喝了幾杯酒,在樓上睡著了。兩位大哥寬坐等一等,彆催促他。”轎夫說:“小人不敢催促。”金奴吩咐完,又走上樓來,也睡在了吳山身邊。
吳山在床上剛合上眼,就聽到有人喊:“吳小官好睡!”連著叫了好幾聲。吳山醉眼朦朧地看見一個胖大和尚,身披一件舊褊衫,赤著腳穿著一雙僧鞋,腰裡係著一條黃絲絛,對著吳山行了個禮。吳山跳起來回禮道:“師父您是哪個寺廟的?為什麼叫我?”和尚說:“貧僧是桑菜園水月寺的住持,因為徒弟死了,特地來勸化官人。貧僧看官人您的相貌,生得福薄,沒有緣分享受榮華富貴,隻適合過些清淡的日子,不如棄俗出家,做我的徒弟吧。”吳山說:“和尚你好不懂事!我父母年近半百,隻生了我一個兒子,我要成家傳代,創立門風,怎麼能出家呢?”和尚說:“你隻適合出家,要是還貪戀榮華,命就不長了。聽貧僧的話,跟我走吧。”吳山說:“彆胡說!這裡是婦人的臥房,你一個出家人,到這裡來乾什麼?”那和尚睜大眼睛,叫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吳山說:“你這禿驢,太沒道理了!老纏著我乾什麼?”和尚大怒,一把抓住吳山就往外走,到了樓梯邊,吳山大聲喊冤,被和尚用力一推,朝著樓梯下麵倒撞下去。
吳山猛然驚醒,出了一身冷汗。睜開眼時,金奴還在熟睡未醒,原來剛才是一場夢。他覺得有些恍惚,爬起來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呆。金奴也醒了過來,說:“官人睡得好香。難得您來,就多歇會兒,明早再走吧。”吳山說:“家裡父母會記掛我,我得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你。”金奴起身,吩咐準備點心。吳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想吃點心。”金奴見吳山臉色不好,也不敢強留。吳山整理好衣冠,下樓辭彆了金奴母子,匆匆上了轎。
天色已晚,吳山坐在轎子裡思量著白天做的夢,覺得十分奇怪。他又驚又怕,肚子漸漸疼了起來。在轎子裡難受得不行,盼著快點到家,就吩咐轎夫快走。好不容易到了自家門口,肚子疼得難以忍受,他跳下轎,走進屋裡,直接奔上樓。坐在馬桶上,一陣一陣地疼,拉出來的都是血水。過了好一會兒,才上床躺下。此時他頭暈眼花,倒在床上,四肢乏力,渾身骨頭都酸痛,主要是因為他本身元氣薄弱,又加上色欲過度。
吳防禦見吳山臉色發青,失了血色,急忙奔上樓,吃了一驚,問道:“孩兒你怎麼成這樣了?”吳山回答說:“因為在機戶人家多喝了幾杯酒,就在他家睡了。一覺醒來又熱又渴,喝了一碗冷水,身體就覺得不舒服,現在開始拉肚子了。”話還沒說完,就牙關打戰,渾身冷汗直冒,身體燙得像火炭一樣。
吳防禦急忙下樓,請醫生來看。醫生說:“脈氣幾乎要沒了,這病很難治。”吳防禦再三哀求醫生,一定要用心救治。醫生說:“這病不是單純的泄瀉,而是色欲過度,耗散了元氣,是脫陽之症,情況不太好。我開一服藥,給他扶助一下元氣。要是服藥後,熱度退了,脈象起來,那就還有生機。”醫生開好藥就走了。
父母又再三盤問吳山,吳山隻是搖頭,什麼也不說。將近初更的時候,吳山服了藥,趴在枕頭上躺下。忽然又看到白天夢裡的那個和尚來了,站在床邊,叫道:“吳山,你還硬撐著乾什麼?不如早點跟我走。”吳山說:“你快走開,彆來纏我!”那和尚不由分說,用身上的黃絲絛綁在吳山的脖子上,拉著就走。吳山緊緊抓住床欞,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又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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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父母和妻子都在麵前。父母問道:“我兒你怎麼被驚醒了?”吳山自覺神思混亂,料想自己可能挺不過去了,隻好把和金奴的事,以及夢見和尚的事,都告訴了父母。說完,就哽咽著哭了起來。父母和妻子也都流下了眼淚。
吳防禦見吳山病情危急,也不敢埋怨他,隻是用好話安慰他。吳山和父母說完後,昏暈了好幾次。蘇醒過來後,他流著淚對妻子說:“你要好好侍奉公婆,照顧好幼子。絲行的資本,足夠維持家用了。”妻子哭著說:“你安心調養,彆想太多。”
吳山歎了口氣,讓丫鬟扶起自己,對父母說道:“孩兒我不能再活下去了。爹娘白白養了我這個不孝子,這也是我命中的劫難,遇到了這麼個冤家。如今雖然後悔,也來不及了!我要告訴那些年輕子弟,不要學我做這種不正當的事,害了自己的性命。男子七尺之軀,實在難得!那些貪花戀色的人,就把我當作一個教訓吧。孩兒死後,把我的屍體丟在水裡,這樣才能謝我拋妻棄子、不養父母的罪過。”說完,剛要合眼,那和尚又出現在麵前。
吳山哀求道:“大師,我和你有什麼冤仇,你就不肯放過我?”和尚說:“貧僧因為犯了色戒,死在那裡,長久被困在陰曹地府,無法脫離鬼道。前些日子偶然看到官人你白天與人歡好,貧僧一時心動,想要官人你做個陰魂的伴兒。”說完就走了。
吳山醒來後,把這些話告訴了父母。吳防禦說:“原來是被冤魂纏身了。”急忙到門外街上,焚香點燭,擺上羹飯,望著天空拜告:“求慈悲的神靈放過我兒子的性命,我會親自到那個地方設醮超度冤魂。”說完,燒化了紙錢。
吳防禦回到樓上,天色已晚,隻見吳山朝著裡床睡著,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睜著眼睛說:“防禦,我犯了如來的色戒,在羊毛寨裡自儘了。你兒子也到那裡去淫欲,讓我陡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要你兒子做個伴兒,不然就求他超度我。剛才承蒙你擺了羹飯紙錢,答應為我超度,我就放過你的兒子,不再在這裡作祟了。我還去羊毛寨裡等你超度我,如果能轉世投胎,就永遠不來了。”
說完這些話,吳山雙手合十作禮,一下子清醒過來,臉色也恢複了正常。妻子摸了摸他的身體,發現熱度已經退了。吳山起身下床解手,也不再拉肚子了。一家人都很高興。又請來原來的醫生來看,醫生說:“六脈已經恢複,有了生路。”開了藥,調理了幾天,吳山漸漸好了起來。
吳防禦請了幾位僧人,在金奴家做了一晝夜的道場。金奴一家都做了夢,夢見那個胖和尚拿了一條拄杖走了。
吳山調養了半年,依舊在新橋市上做生意。一天,他和主管說起以前的事,不禁後悔道:“人生在世,千萬不要做昧良心的事。真的是明裡有人指責,暗裡有鬼譴責,我險些丟了一條性命。”從此,他改過自新,再也不去金奴家了。親戚鄰居知道這件事的,沒有不欽佩敬重他的。
正所謂:“癡心做處人人愛,冷眼觀時個個嫌。覷破關頭邪念息,一生出處自安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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