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十八卷 楊八老越國奇逢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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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十八卷 楊八老越國奇逢(1 / 1)

你看那平陽公主,最後不也嫁給了曾經自己馬前的奴仆,讓對方一朝富貴嗎?再看那在鹹陽東門種瓜的人,往日封侯的榮耀又在哪裡呢?榮華與枯敗、尊貴與貧賤就像滾動的彈丸,世事的風雲變幻實在難以捉摸。通達的人將命運置之度外,把這世間的起起落落,都當作傀儡戲一般看待。

這首古風詩,說的是人一生的窮困與顯達皆有定數。有人先富後貧,有人先賤後貴,人生際遇如同雲影,飄忽不定,瞬間就能改變,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預測的。就像宋朝的呂蒙正,在還是秀才尚未得誌的時候,家境極為艱難,三天都沒吃上一頓飽飯。有一次,他在天津橋上賒了一個瓜,準備在橋柱上磕開,卻不小心失手,瓜掉進了橋下。那瓜順著水流漂走,他一口都沒吃到。可後來,他狀元及第,還做到了宰相的高位,甚至建造了落瓜亭,用來紀念自己窮困失意時的這件事。你看,就算是日後能成為狀元、宰相的人,在命運沒到來的時候,連一個瓜都沒福氣消受。要是在瓜掉落的時候,有人說:“這個人日後會榮華富貴。”肯定會被人做儘鬼臉嘲笑,被人啐無數唾沫,因為根本沒人會相信。所以說,一個人的前程就像黑漆一樣,在黑暗中根本摸不清方向。

還有宋朝的軍卒楊仁杲,他為丞相丁晉公修建府第,夏天時,他背著土、運著石頭,汗水不停地流,抱怨道:“同樣是父母所生,住房子的人,過得那麼安樂!我們幫他們做工的,卻要吃這樣的苦!真是有福的人有人伺候,沒福的人隻能伺候彆人。”楊仁杲這番抱怨的話,被管工的官員聽到了,立刻招來一頓皮鞭,打得他隻能忍痛閉嘴。可沒過幾年,丁丞相獲罪,被貶為崖州司戶。而楊仁杲卻憑借外戚的身份發跡,官做到了太尉,成了皇親國戚,朝廷甚至把丁丞相的府第賜給了他居住。丁丞相雇人修建府第,到頭來,竟然像是在給楊仁杲做工頭。這真應了那句話:桑田能變成滄海,滄海也能變回桑田。窮困和顯達沒有固定的準則,一切的變化都由上天決定。

閒話不多說,接下來講一個故事,名叫“楊八老越國奇逢”。這個故事,既不是久遠的漢、唐時期,也不是近代的兩宋,而是發生在元朝,地點是陝西西安府。西安府在《禹貢》中屬於雍州的地域,周朝時稱為王畿,秦朝時叫關中,漢朝時稱渭南,唐朝時是關內,宋朝時叫永興,元朝時則稱為安西。

元朝至大年間,有個人姓楊名複,因為是八月中秋節出生,小名叫八老,是西安府盩厔縣人。他的妻子李氏,生了個兒子,才七歲,孩子模樣清秀,天資聰慧,取名世道。夫妻二人對這個孩子十分疼愛,自不必多說。

一天,楊八老和李氏商量:“我快三十歲了,讀書沒讀出個名堂,家裡的日子也越來越拮據。祖上原本在福建、廣東一帶經商,我想湊些本錢,買點貨物,去漳州做點生意,賺點錢養家,娘子你覺得怎麼樣?”李氏說:“我聽說治家要以勤儉為本,守著現有的生活不做改變,可不是好辦法。你現在正當壯年,正適合出去闖蕩,趕緊收拾行李,彆再猶豫了。”楊八老說:“話雖如此,可兒子還小,你又柔弱,我實在放心不下。”李氏安慰道:“孩子幸好已經慢慢長大,我能教導他,隻盼著你早去早回。”當天,兩人商量妥當,選了個好日子,楊八老就和妻子告彆,帶上一個叫隨童的小廝,出門搭船,往東南方向出發了。從前有人寫過一首古風詩,專門描述商人的辛苦:人生最苦為行商,拋妻棄子離家鄉。餐風宿水多勞役,披星戴月時奔忙。水路風波殊未穩,陸程雞犬驚安寢。平生豪氣頓消磨,歌不發聲酒不飲。少資利薄多資累,匹夫懷璧將為罪。偶然小恙臥床幃,鄉關萬裡書誰寄?一年三載不回程,夢魂顛倒妻孥驚。燈花忽報行人至,闔門相慶如更生。男兒遠遊雖得意,不如骨肉長相聚。請看江上信天翁,拙守何曾闕生計?

楊八老一路行至漳浦,住在檗媽媽家,專門等著收購番禺的貨物。檗媽媽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二十三歲,曾經招過一個女婿,一起過日子。可惜女婿已經去世一年多了,女兒守寡在家。檗媽媽見楊八老本錢充足,為人又誠懇老實,對人總是和和氣氣,心裡十分歡喜,就想把守寡的女兒嫁給他,好有個依靠。一開始楊八老不願意,檗媽媽再三勸說:“楊官人,你大老遠出來做生意,要是沒有個貼心的親戚,誰會關心你冷暖?現在我女兒年紀也不大,和你正好般配,你們可以做‘兩頭大’。你回家有娘子,在漳州有我女兒。兩邊來回跑,也不會覺得孤單,做生意也更方便順利。我也不要你花太多錢,就是因為隻有這一個女兒,想給她找個好歸宿,以後生兒育女,我這老了也有依靠。就算你家裡的娘子知道了,想來也不會怪罪。多少出門做生意的人,在娼樓妓館花錢,這都不算什麼。官人你好好考慮一下,彆推辭了。”楊八老覺得她說得在理,就答應了,選了個日子成親,入贅到檗家。婚後夫妻和睦,日子過得平靜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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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個月,檗氏就懷孕了。一年後,生下一個孩子,全家人都很高興。孩子出生三天和滿月的時候,親戚們都來慶賀,這些就不多說了。楊八老心裡一直惦記著故鄉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原本打算成親後,過個一年半載就回家看看。但因為檗氏懷了孕,他放心不下,後來孩子出生,檗氏又舍不得他走。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過了三年,孩子也兩歲了,取名世德。雖然和世道是兄弟排行,但隨了檗氏的姓,叫檗世德。

有一天,楊八老對檗氏說,想暫時回關中看看妻子,很快就回來。檗氏再三挽留不住,隻好同意。楊八老開始收拾貨物,準備出發,同時和隨童分頭去催討彆人欠下的賬目。

一天,楊八老去討賬,走到州衙前,看到牆上貼著榜文,上麵寫著:“最近接到上司公文:倭寇作亂,在沿海地區搶劫,各州縣要用心巡查警戒,防止倭寇進犯。所有出入人員,都要仔細盤查。城門晚開早閉”等內容。楊八老讀完,大吃一驚,心想:“我正準備動身,沒想到有倭寇侵擾的消息。要是倭寇很快打過來,城門一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複平靜?不如趁早離開。”他也顧不上討賬了,急忙往回走,隻說那些拖欠的賬目,一時半會兒收不回來,等下次再來催討。又聽說路上盜賊出沒,貨物也先不帶了,隻收拾了些值錢的小件物品,打算第二天就出發。

檗氏舍不得丈夫離開,抱著三歲的孩子,對楊八老說:“我母親就是因為老了沒個依靠,才把我嫁給你。幸好有了這個孩子。你就算不看我的麵子,也得想著孩子,一定要早點回來,彆讓我們母子一直盼著。”說完,忍不住流下眼淚。楊八老也安慰她:“娘子彆擔心,我們夫妻三年,感情深厚,我這次也是沒辦法才離開,一年半載,肯定能再見麵。”當晚,檗媽媽擺酒為楊八老送行。

第二天一早,楊八老起床梳洗,告彆了嶽母和妻子,帶著隨童踏上了旅途。沒想到,還沒走兩天,就在路上遇到了變故。隻見路上車船擁擠,男女老少都在匆忙奔逃。每個人都嚇得失魂落魄,愁怨海寇如此猖狂;個個心驚膽戰,隻恨官兵沒有防禦的能力。人們扶老攜幼,疲憊地奔波;有的甚至被迫拋下妻兒,隻為了自己能逃命。這個時候,不管是貧窮還是富貴,在災難麵前都是一樣;也顧不上是城市還是山林,隻要有個地方能藏身就行。真是應了那句話: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

楊八老看到鄉村的百姓紛紛湧進城裡逃難,傳言說倭寇一路放火殺人,官軍根本抵擋不住,而且倭寇馬上就要來了。這消息嚇得他魂不附體,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思來想去沒有辦法,隻能跟著人群一起逃,打算先到汀州城裡,再做打算。

又走了兩個時辰,距離汀州城大約還有三裡地時,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後麵逃難的百姓們都驚恐地哭喊起來——倭寇殺來了!眾人先是嚇得雙腿發軟,連奔跑的力氣都沒有了。楊八老望見旁邊有一片林子,便一頭紮進荊棘叢中,不少人也跟著他躲進林子裡。

誰能料到倭寇十分狡猾,擅長四處設伏。林子裡突然跳出一個倭寇,眾人見他孤身一人,正準備一起衝上去將他製服。卻見那倭寇掏出海螺號角,“嗚嗚”地吹了一聲,轉眼間,四周湧出許多倭賊,他們揮舞著長刀,跳躍著衝來,也不知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

有幾個平日裡有些拳腳功夫的壯漢,咬牙拚命,拿著手中的器械上前迎敵。可這抵抗就像火中投雪、風裡揚塵,倭賊手起刀落,輕易就將他們斬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眾人嚇得紛紛跪地,不停地哭喊求饒。

原來倭寇遇到中國人,並非全部趕儘殺絕。他們擄掠婦女後肆意欺淩,玩膩了便將人放走。也有個彆倭寇會給婦女一些財物。隻是這些婦女即便保住性命,也會遭到世人的嘲笑。而被擄的男子,老弱病殘會直接被殺害;身強力壯的,則會被剃掉頭發,塗上油漆,假扮成倭寇。每逢作戰,這些假倭寇就會被推到陣前當炮灰。官軍隻要斬獲一顆首級就能領賞,平日裡,哪怕是百姓中禿頭、長癩痢的人,都可能被官軍割頭去冒功請賞,更何況是在戰場上抓到的“倭寇”,哪管真假,一概不會留情。這些假倭寇深知橫豎都是死,索性借著倭寇的勢力,還能多活幾天,因此也跟著行凶作惡。而真倭寇則等假倭寇擋完頭陣,才跟在後麵出擊,所以官軍屢屢中了他們的詭計,難以取勝。前人有詩專門描述倭寇的作戰方法:“倭陣不喧嘩,紛紛正帶斜。螺聲飛蛺蝶,魚貫走長蛇。扇散全無影,刀來一片花。更兼真偽混,駕禍擾中華。”

楊八老和一眾百姓都被倭寇擒獲,如同甕中之鱉、釜中之魚,無處可逃,隻能暫時順從,隻求保住性命。他的小廝隨童也不見了蹤影,生死未卜。到了這般境地,楊八老連自己都顧不上,更無暇顧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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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倭寇在鄉村劫掠了大量金銀財寶,心滿意足。聽說元朝大軍即將到來,他們搶奪了許多船隻,驅趕著擄來的百姓上船,然後揚帆起航,興高采烈地返回日本。原來倭寇侵擾中國,日本國王大多並不知情。這些倭寇其實是各島的窮苦百姓,結夥漂洋過海,就像中國的盜賊一樣,在他們看來,劫掠不過是做買賣。每次劫掠都有各自的首領,他們自稱大王。回去之後,便將劫掠之事隱瞞起來。搶到的財物,大家平分;也有人會拿出十分之一二,獻給本島頭目,以求庇護。如果有倭寇被中國人殺死,他們也隻當作做買賣折本。擄來的健壯男子,會被留下來當奴仆,剃光頭發,赤腳走路,打扮成和日本人一樣的模樣,還會發給他們兵器,教他們戰鬥的方法。中國人迫於威脅,不敢不從。過了一年半載,這些人習慣了當地的水土,學會了日語,看起來和真的倭寇幾乎沒有差彆。

時光飛逝,楊八老在日本不知不覺已經生活了十九年。每到夜晚,他都會偷偷地對天祈禱:“希望神明保佑我楊複能重返家鄉,與妻子重逢。”寒來暑往,從未間斷。有詩為證:“異國飄零十九年,鄉關魂夢已茫然。蘇卿困虜旄俱脫,洪皓留金雪滿顛。彼為中朝甘守節,我成俘虜獲何愆?首丘無計傷心切,夜夜虔誠禱上天。”

元泰定年間,日本國內遭遇荒年,倭寇再次結夥入侵中國,還帶著楊八老一同前來。楊八老心中既喜又憂:喜的是借此機會能回到中國,陝西、福建兩地都有他的親屬,倘若得到上天庇佑,說不定還有骨肉重逢的機會;憂的是自己如今一副倭奴的模樣,連照鏡子都會被自己嚇到,彆人又怎麼認得出來?而且戰場上刀槍無眼,此番回去多半凶多吉少,隻怕白白送命。但他轉念一想,寧願做故鄉的鬼,也不願做異國的人。隻盼著老天爺可憐,這次漂洋過海能到陝西或福建,要是去了其他地方,也是徒勞。

倭寇乘船飄洋,其實也有一定的規律,全憑風向:刮北風,就進犯廣東一帶;刮東風,便進犯福建;刮東北風,就進犯溫州;刮東南風,則進犯淮揚。當時正值二月,倭寇登船出發,恰逢東北風強勁,一連刮了好幾天,將船隻徑直吹向溫州。那時元朝太平已久,沿海防禦十分鬆懈,僅有的幾艘船和幾百名老弱軍士,根本無法抵禦倭寇,隻能望風而逃。倭寇於是大搖大擺地上岸,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楊八老雖然滿心不願,也隻能隨波逐流。從二月到八月,官軍接連戰敗,倭寇搶奪了好幾個市鎮,又輾轉劫掠寧紹、餘杭等地,其暴行令人發指。各府州縣紛紛寫下告急奏章,上報朝廷。朝廷降旨,命兵部派平江路普花元帥領兵前去征剿。

普花元帥足智多謀,麾下又有眾多精兵良將。他接到命令後,即刻出兵,一路勢如破竹,直逼浙江。前哨探知倭寇盤踞在清水閘,普花元帥便與浙江的軍隊約定,水陸兩路同時進攻。倭寇向來輕視官軍,並未把這次圍剿當回事。殊不知普花元帥手下有十位統軍將領,個個勇猛無比,軍中還攜帶了大量火器,在四周設下埋伏。等到倭寇戰得正酣時,伏兵四起,火器齊發,殺得倭寇四處逃竄,潰不成軍。此役,官軍斬首千餘級,活捉二百餘人,那些乘船逃命的倭寇,也被水路官兵截殺,不少人落水身亡。普花元帥大獲全勝,犒賞三軍。但他擔心還有殘餘倭寇,又派兵四處搜查。真可謂是:饒伊凶暴如狼虎,惡貫盈時定受殃。

再說清水閘上有一座順濟廟,廟裡供奉的神姓馮名俊,是錢塘人。馮俊十六歲那年,夢見玉帝派天神前來,割開他的肚子,更換了五臟六腑,醒來後還覺得腹痛難忍。他自幼沒讀過書,目不識丁,可從那以後,竟突然變得聰慧異常,無書不曉,還能下筆成章,甚至能預知未來禍福。有一天,他在家中躺著,突然叫不醒了,過了許久才醒來,還說自己剛剛去東海龍王那裡赴宴,被灌得大醉。家人不信,結果他嘔吐出來的全是從未見過的海產美味,這才相信他所言非虛。三十六歲那年,他突然對人說:“玉帝命我擔任江濤之神,三日後我就要赴任了。”到了那天,他毫無病痛地離世。當天,江麵上波濤洶湧,行船眼看就要傾覆,忽然間,隻見朱色的旗幟、黑色的車蓋,白馬紅纓,簇擁著一位神仙出現在雲端,口中發出威嚴的叱吒聲。片刻之間,江麵便風平浪靜。當地人打聽後得知,那神仙的模樣正是馮俊。於是,人們就在他的故居旁修建廟宇祭祀他,賜名為順濟廟。紹定年間,他被多次追封,獲英烈王之號,十分靈驗。

倭寇占領清水閘時,楊八老曾私下到廟中祈禱,占卜得到一個大吉的卦象,心中暗自高興。他與之前一同被擄來的十三人商量,打算等朝廷大軍到來時,就主動投降。可他們又擔心官軍不分真假,會把他們抓去請功,因此猶豫不決。

到了八月二十八日,倭寇被打得大敗。楊八老和另外十二個人,全都躲在順濟廟裡,不敢露麵。他們正處在投降還是繼續躲藏的兩難境地時,突然聽到廟外傳來陣陣大喊聲,原來是老王千戶王國雄,帶著官軍進廟搜查。這十三個人全都被活捉,像粽子一樣捆成一團,吊在廟廊下。眾人連忙喊冤,堅稱自己不是真倭寇,可官軍哪裡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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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漸晚,老王千戶決定就在廟裡過夜,打算第二天一早把人押解到官府請功。巧合的是,老王千戶有個貼身的家人叫王興,夜裡起來上廁所,聽到廊下傳來哀號聲,其中有個聲音帶著關中口音,十分特彆。他悄悄點上燈過去查看,看到楊八老的麵貌,心裡起了疑惑,便問道:“你們既然說自己不是真倭寇,那是哪裡人?怎麼會和倭寇混在一起,還打扮得和他們一樣?”

楊八老連忙哭訴:“其他人都是福建百姓,隻有我是安西府盩厔縣人。十九年前我在漳浦做生意,被倭寇擄走,被迫剃發赤腳,吃儘了苦頭。大家都是同一時間被抓的。這次到了這裡,我們就想主動自首。可我們這副怪異的模樣,要是遇不到認識的人,說了也沒人信,所以一直猶豫不決。幸好朝廷軍隊打了勝仗,倭寇敗逃,我們本以為能重見天日,沒想到老將軍沒仔細審問,就把我們全捆起來吊在這裡,明天要是被押到軍府,我們恐怕性命難保啊!”說完,眾人都哭了起來。

王興趕忙擺手:“彆大聲哭,要是驚醒了老將軍,事情就更糟了。你這個安西府的漢子,叫什麼名字?”楊八老回答:“我叫楊複,小名八老。聽長官的口音,也帶著關中味兒,難道咱們是同鄉?”王興一聽,大吃一驚:“原來你就是我以前的主人!還記得隨童嗎?我就是啊!”楊八老激動地說:“怎麼會不記得!隻是這麼多年過去,模樣大變,麵對麵都認不出來了。自從當年在福建分開,你怎麼會在這裡?”王興說:“先彆細說了,明天老將軍押解人出發時,我站在旁邊,你隻要看著我,叫我的名字,我自然會想辦法救你。”說完,王興提著燈離開了。其他人紛紛向楊八老詢問緣由,楊八老簡單說了幾句,眾人都滿心歡喜。

原來隨童跟著楊八老的時候才十九歲,如今又過了十九年,已經三十八歲了,模樣變化大,一時之間確實很難認出來。當初他和主人失散後,躲在茅廁裡,幸運地沒被倭寇抓走。那時老王千戶還是百戶,正在當地領兵,偶然遇到隨童,見他機靈,問明來曆後,就把他收在身邊當仆人,還答應幫他打聽主人的消息,可惜一直沒有音信。後來老王百戶因立了功,升為千戶,調到浙江做官,隨童也改名叫王興,成了老王身邊得力的親信。這也算是楊八老命不該絕,運氣好轉,才讓主仆二人得以重逢。

第二天一早,老王千戶點齊人手,押解著這十三名“倭犯”,準備送到軍府請功。正要出發時,突然有個“倭犯”盯著王興,大聲喊道:“隨童,我是你以前的主人,快來救我!”王興假裝辨認了一番,兩人抱頭痛哭。時間過去太久,老王千戶也不記得具體情況了,連忙叫過王興詢問緣由。王興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這是我十九年前失散的主人。當時我四處尋找都沒找到,沒想到他被倭寇擄走了。我看他麵貌有些眼熟,正疑惑呢,沒想到他認出了我,還叫出了我的舊名。求恩主明察,放了我舊主人吧。要是您不答應,我就算死在您麵前,也不會甘心。”說完,放聲大哭起來。其他“倭犯”也跟著喊冤,紛紛說出自己的家鄉姓氏,經曆都和楊八老差不多。老王千戶說:“既然有這樣的冤情,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把你們押到帥府,讓他們自己分辨吧。”王興又請求:“求恩主把我也一起押去,好給我主人作證。”老王千戶一開始不答應,經不住王興再三哀求,最終同意了。

當天,老王千戶就把十三名“倭犯”連同王興一起押解到帥府。普花元帥說:“既然是倭寇,直接斬首。”這十三個人一聽,全都高聲喊冤,王興也跟著喊冤枉。王國雄趕緊跪下,把王興說的事情稟報了一遍。普花元帥聽後,便讓王國雄把這一乾人犯,包括王興,都送到紹興郡丞楊世道那裡,讓他審問清楚後回報。

元朝時,郡丞相當於現在的通判,職位僅次於太守,和太守一同處理府中事務,權力很大。那天,郡丞楊公升堂審案,場麵十分威嚴。官吏們站在兩旁,像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不動。無論犯人多麼凶狠,到了這公堂之上,都得接受法律的製裁。

老王千戶奉帥府之命,親自把十三名“倭犯”押到楊郡丞的廳堂前,見過禮後,詳細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楊公把老王千戶送到廳門外,又回到公座上。先是王興開口訴說冤情,其他“倭犯”也跟著哀聲求饒。楊公問完王興的話,就叫楊八老上前審問。楊八老把自己的姓名、家鄉詳細說了一遍。楊郡丞問:“你既然是盩厔縣人,你妻子娘家姓什麼?有沒有孩子?”楊八老回答:“我妻子娘家姓李,住在東村,我們隻有一個兒子,名叫世道。我去漳浦做生意的時候,孩子才七歲。在漳浦待了三年後,就被倭寇擄到了日本,到現在又過了十九年。自從離家後,就沒了家裡的消息,也不知道妻子是死是活。要是孩子還活著,算起來應該二十九歲了。老爺要是不信,可以發公文到盩厔縣,把我家三族親戚的姓名一一核對,我的冤情就能說清楚了。”再問王興,他說的和楊八老一樣。眾人都不停地喊冤。楊公仔細審問了一番,發現這些人都是福建百姓,且是同時被擄走的。楊公沉思了一會兒,下令道:“先把他們收監,等發公文到當地查明情況,再決定是否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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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堂後,楊世道回到衙內,見到母親楊老夫人,嘴裡不停地說著今天遇到的怪事。老夫人問:“孩兒今天審了什麼案子?怎麼一直說怪事?”楊世道說:“王千戶押解來十三名倭寇,結果他們都說自己是中國百姓,被倭寇擄去的,是假倭寇。其中有個叫楊複的,是關中盩厔縣人。他說二十一年前,告彆妻子李氏,去漳浦經商。三年後,遭遇倭寇,被擄到了日本。和妻子分彆時,兒子才七歲,到現在算下來正好二十九歲。母親您常說我七歲時,父親去漳州做生意,一去不回。他說的家鄉姓名和父親一樣,妻子的姓名也完全相同。我今年剛好二十九歲,世上竟然有這麼巧合的事。而且王千戶的家人王興,一口咬定他是舊主人。王興說自己以前叫隨童,在漳浦戰亂時和主人失散,這又和父親以前的仆人名字一樣,所以我覺得太奇怪了。”

老夫人也驚歎道:“確實奇怪!世上相同的事不少,但這麼多巧合湊在一起,不得不讓人懷疑。你明天再審問一次,我在屏風後麵聽著,真假馬上就能分辨出來。”

第二天,楊世道再次提審這十三名“倭犯”,仔細詢問,他們說的和昨天一模一樣。這時,老夫人在屏風後麵大聲喊道:“世道我兒!不用再問了,這個盩厔縣人就是你父親!那個王興肯定是隨童!”楊世道聽了,驚訝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一下子從公座上跌下來,跑過去抱住楊八老放聲大哭,然後把父親請到後堂,王興也跟了進來。

這一刻,母子、夫妻三口抱頭痛哭,就像在夢裡相見一樣。隨童也加入進來,一起痛哭。哭了好一會兒,楊世道才起身拜見父親,隨童也趕緊磕頭,認回了舊時的主人和主母。楊八老對兒子說:“我在日本的時候,每天晚上都對天祈禱,隻盼著能回到家鄉,和你們團聚。今天老天開眼,終於如願了。而且看到你有了出息,我更是高興。隻是另外那十二個人,也都是福建百姓,和我一起被擄走的,實在是身不由己。你趕緊幫他們洗刷冤屈,可彆厚此薄彼,讓他們心生怨恨。”楊世道聽從父親的話,立刻把那十二個人都放了,還每人贈送三兩銀子作為回鄉的路費,眾人紛紛謝恩。楊世道一邊吩咐書吏寫好文書,上報帥府;一邊安排慶賀宴席。衙內準備好熱水,伺候楊八老沐浴更衣,換上嶄新的衣服,戴上帽子,係好衣帶。楊世道的夫人張氏也出來拜見公公。至此,一家人骨肉團圓,滿心歡喜。

楊郡丞認父這件事很快就在紹興府傳開了。當地的檗太守聽說後,備辦了羊和酒,親自前往楊府祝賀,堅持要見一見楊太公。楊複沒辦法,隻好出來與檗太守見麵。兩人行過禮後,分賓主坐下,檗太守對楊複的經曆既驚訝又羨慕。楊郡丞設宴款待,席間,檗太守好奇地詢問楊複為何會在福建久居,又遭遇這樣的災禍。

楊複歎了口氣,娓娓道來:“我原本打算出去做一年半載的生意就回家,沒想到住在檗家時,他家正好有個二十三歲的寡女,想招個丈夫幫襯著過日子。我就入贅到了檗家,這一住就是三年。”檗太守接著問:“在檗家三年,有孩子嗎?”楊複點點頭:“檗氏懷了孕,生下一個兒子。因為舍不得孩子,不然我早就回家鄉了。”檗太守又問:“給孩子取了什麼名字?”楊複並不知道眼前太守的身世,隨口答道:“我前妻生的兒子叫楊世道,檗氏生的兒子就取名檗世德,想著能體現兩姓兄弟的情分。算起來,檗氏的兒子今年也該二十二歲了,隻是不知道他們母子如今是生是死,在什麼地方。”說著說著,楊複不禁淚如雨下,檗太守聽了也有些傷感,這場酒喝得不再儘興。又喝了幾杯後,檗太守便告辭回家,把與楊複交談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母親檗老夫人:“他說在漳浦娶的檗家女子,和母親您同姓,年齡也差不多,會不會這個人就是我父親?”檗老夫人想了想,說:“你明天擺個宴席,請他來赴宴,我在屏風後麵看看,就能知道真假了。”

第二天,楊八老拿著寫有兩家通好的名帖,前來回拜檗太守,檗太守同樣設宴招待。檗老夫人躲在屏風後麵偷偷觀察,此時的楊八老穿著整齊體麵的衣服,不再是之前倭寇的模樣,更容易辨認了。聽了沒幾句話,檗老夫人就激動地大叫起來:“我兒檗世德,快請你父親進衙裡相見!”楊八老完全沒想到會這樣,嚇了一跳。檗太守連忙跪下,愧疚地說:“孩兒一直沒認出父親,還請父親饒恕孩兒不孝的罪過。”隨後,他把楊八老請到自己的私宅,與檗老夫人相見。三人抱頭痛哭,場麵和楊八老在楊郡丞衙中認親時一樣感人。

正說著話,楊郡丞派隨童來接父親回府。隨童聽說太守也認了父親,十分驚訝,急忙衝進私宅,見到檗老夫人後,趕緊磕頭行禮。檗老夫人詢問後,才知道他就是當年和楊八老失散的隨童。這時,隨童詳細講述了自己與主人失散後,遇到王百戶,最後成為他仆人的經過。一家人得知真相,無不歡喜。檗太守的妻子蔣氏也出來拜見公公。檗太守命人重新準備宴席,並把楊郡丞請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說了一遍。到這時,太守和郡丞才知道彼此是親兄弟。當天,楊郡丞把夫人張氏也請了過來,一家人熱熱鬨鬨地聚在一起,擺了一場盛大的合家歡宴席,那份喜悅難以言表。這真是苦儘甘來,壞運氣到了頭,好運便接踵而至,就像分開的寶劍重新合鞘,散落的珍珠又回到原位;好似年老的書生突然接連考中科舉,討飯的窮小子意外挖到寶藏;又如同寡婦重新找到依靠,孤兒終於與父親團聚。這種喜悅比在他鄉遇到老朋友還要強烈,比久旱之後迎來大雨還要暢快。就像兩片浮萍最終都飄向大海,人生處處都可能有意外的相逢。

楊八老在日本吃了十九年的苦,卻沒想到前妻李氏所生的兒子楊世道,後妻檗氏所生的兒子檗世德,都長大成人,還在同一年考中進士,又一同被選到紹興為官。如今,命運讓他們意外重逢,楊八老不僅從危險中撿回一條命,還與兩位夫人、兩個兒子相認,這樣的事真是古今少見。第三天,整個紹興府的官員都知道了這件奇事,紛紛前來賀喜。老王千戶也來道賀,他得知王興是楊家以前的仆人後,也不再爭搶。王興在老王千戶家已經娶了妻子,老王千戶為了討好檗太守和楊郡丞,急忙派人把王興的妻子送到府中團聚。檗太守和楊郡丞一起寫了文書,呈遞給普花元帥,詳細說明了認父的經過。普花元帥將此事上奏朝廷,楊家一門都得到了封賞。檗世德也恢複本姓,重新叫回楊世德。楊八老在任上安享榮華富貴,一直活到高齡才離世。這一切都應了那句話: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人生的榮耀與衰落、得到與失去,都是命中注定,不必過分強求。就像詩中所寫:“才離地獄忽登天,二子雙妻富貴全。命裡有時終自有,人生何必苦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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